《一网打尽》书摘:亚马逊打击出版业
编者注:《一网打尽》是一本受到贝佐斯鼎力支持出版的图书,作者布拉德·斯通(Brad Stone)是彭博商业周刊的资深专栏作家。作者写作期间,采访现任和前任亚马逊高管及员工就达300 多次,包括这些年来与贝佐斯的多次面谈。而且在贝佐斯的默许下,作者能够近距离接触亚马逊的生产流程的每一个环节。贝佐斯还曾就Kindle Fire的设计征求作者的意见。本文为书摘:亚马逊打击出版业。
如果说第一代Kindle改变了亚马逊并重新定位了公司的数字化未来,那么Kindle 2则彻底改变了出版业以及世界各地人们阅读书籍的方式。因为已经有了即时的品牌形象和广泛的可用性,新的Kindle深受客户的好评,并以亲民的价格最终实现了贝佐斯对主流电子阅读器的设想。在Nook和ipad还未推出之前,亚马逊已经占据了美国90%的数字阅读市场。
对于大型图书出版商来说,亚马逊即将对电子书产生垄断这一事实非常可怕。在过去十年中,供应商们已经了解到,无论是何种类别,亚马逊既不会轻轻地也不会优雅地发挥其市场力量,而是会利用每一种杠杆来增加自己的收入,并将节省下来的资金投入到客户身上。如果公司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其反应可能会很严重。Kindle 2上市后,英国亚马逊公司就不再出售法国出版业巨头阿歇特出版集团出版的畅销书,部分原因是长久以来亚马逊和阿歇特的关系很糟糕,因合同条款而产生了许多纠纷。客户甚至可以在亚马逊网站上的第三方卖家处购买阿歇特公司的书籍。
出版商仍然很困扰,因为亚马逊以9.99美元的价格销售新书和畅销书。他们对各个制造商来说犹如噩梦一般——这就是类似于耐克拒绝为Endless供应鞋子的原因。出版业的高管认为亚马逊在新书刚发布时,对这些应季产品(新的书籍,而不是鞋子)会讨价还价。较低的价格可能反映出印刷的成本和数字图书的分配成本降低,但它忽略了出版商数字化时产生的新成本,也对其他零售商造成了巨大的压力——特别是独立书店,并帮助亚马逊加强了其对市场的控制。出版商考虑了几种方法来摆脱这种乱糟糟的状况。2009年初秋,两家出版商哈珀柯林斯和阿歇特尝试采用窗口式选择的电子书——也就是说将电子书延迟到精装版出版后几个月再上市。但此举遭到消费者的强烈反对,并在亚马逊上发表了极具讽刺性的评论。
当时,出版社的焦虑不断增加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一年,亚马逊推出了一个名叫安可(Encore)的程序,它允许作家在Kindle商店出版自己的新书或绝版书,并获得70%的销售利润。该服务被广泛解读为亚马逊直接进军出版业务的第一步。目前使用该程序的只是些不知名的作家,但也许有一天,他们可能会变成像斯蒂芬·金这样的大师级人物。
过去与其他零售商类似的措施也曾让图书出版商担忧不已。巴诺也曾推出过自己的出版业务。但是,单是亚马逊就有办法将大型出版社完全剔除出图书销售过程——通过成功地推出Kindle,它在电子书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而且通过一个叫做创意空间(CreateSpace)的自助出版单位,顾客就可以打印出自己在亚马逊网站上订购的书。亚马逊似乎在培养它与代理商和作家之间的关系,公司还聘请了兰登书屋的前高管戴维·纳加尔(David Naggar)加入Kindle项目的团队。这一切似乎都旨在实现杰夫·贝佐斯的扩张野心,即控制出版业棋盘上的每一处地方。“亚马逊是个好地方,它几乎可以实施所有不同规模的项目。”安可发布后,都柏林的图书编辑约恩·珀塞尔(Eoin Purcell)在博客上如此写道,“除了作家和代理人可以受益之外,亚马逊的安可已经成功地控制了整个价值链。”
出版商认为他们的脖子都安着一个套索。这种当时在出版界广泛讨论的观点解释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个长期蔓延、引人注目的多年纠葛,终于在上千页的法律文件和耗时数周的法庭证词中曝光,多家图书出版商向欧盟和美国的司法部提出了反垄断的诉讼。
整个2009年,美国的6家大型出版商——企鹅(Penguin)、阿歇特、麦克米伦、哈珀柯林斯、兰登书屋和西蒙舒斯特出版社聚集一堂,探讨他们共同面临的困境。他们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交流,并在纽约市的高档餐厅包房里会面。司法部后来声称,他们应该采取措施避免留下证据,因为这些活动可能被视为勾结。出版公司的高管们说,他们召开会议并不是为了谈论亚马逊,而是为了其他业务问题。但美国政府认为这些高管专门针对的是亚马逊及其有害的电子书定价策略,或者可以说针对的是被出版商称为(根据法庭文件)“9.99美元的问题”。
根据司法部的文件,出版社的高管们认为,改变力量平衡的唯一方法就是让整个行业行动起来,他们将60%的书卖给了亚马逊,这一庞大数量产生了杠杆效用。法庭文件显示他们考虑了多种选择,包括联合推出自己的电子书公司。然后,在2009年的秋天,一位白衣骑士出现了,那就是苹果及其身患癌症的领导人——史蒂夫·乔布斯。
乔布斯打击亚马逊也有自己的原因。他非常清楚亚马逊可以利用电子书的主导地位,将其转变成其他类型的数字媒体——因为乔布斯自己就利用iTunes在数字音乐的垄断,将业务扩展到了播客、电视节目和电影。当时,苹果开始与出版商接触,乔布斯准备向他们介绍自己最后的绝招:ipad。他希望苹果公司宝贵的新发明上能使用各种媒体——包括书籍。
当年秋天,出版业的高管们与iTunes的主管爱迪·柯尔(Eddy Cue)及副手基斯·摩勒(Keith Moerer)谈判(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基斯以前受雇于亚马逊),其结果就是苹果解决了出版商的“9.99美元问题”,部分缓解了实体书店的压力,并允许苹果进入电子阅读领域,不需要与亚马逊对畅销书和新书的补贴式定价竞争。在新的电子模式中,出版商会正式成为零售商,可以自己定价,价格通常设定在(他们感觉)更舒服的区间,即13~15美元之间。作为经纪人,苹果可以得到30%的佣金,iPhone手机上的应用程序也采用了相同的方法。这种新的模式被称为代理模式,其中苹果公司得到保证,其他零售商不会降低其电子书的价格。据美国司法部看来,这就意味着出版商要强迫亚马逊采取同样的模式。在公司内部的电子邮件中——据传记作者沃尔特·艾萨克森所述——乔布斯曾自豪地称其为合气道式移动(Qikido move)。
出版社的首席执行官们都说,他们每个人都曾单独思考过亚马逊垄断式的成本以及其冷酷无情的企业性格,然后才决定采用代理模式。这一选择并非没有代价。付给零售商30%的佣金,出版商每本电子书的利润相较于他们坚持采用的传统批发模式会更少,在传统模式中,他们一般能得到列表价格的一半收入。“虽然代理在短期内更昂贵,但是其战略优势非常强大,我们甚至觉得自己是独立的——这正是我们要走的路。”一位出版业主管告诉我。
有一个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这就是兰登书屋的首席执行官马库斯·多赫勒(MarkusDohle)。他担心代理定价在经济上不利。如果维持现状,他觉得会更好。因此,在六大出版商中,只有兰登书屋决定暂时坚持传统的批发模式,所以苹果拒绝在新建立的电子书屋中销售兰登书屋出版的图书。
2010年1月27日,苹果在旧金山的芳草地艺术中心推出了ipad。这是乔布斯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这位卓越的企业家吟唱出了一曲引人入胜的天鹅之歌——杰夫·贝佐斯曾明确表示了钦佩之意,并将其视为一个主要的竞争对手。发布会后,《华尔街日报》的专栏作家沃尔特·莫斯伯格问乔布斯,既然亚马逊电子书的价格更低,还会有什么人从苹果买电子书?“价格会一样的,”乔布斯说,他漫不经心地掀起了反垄断的红色大旗,表明所有的公司全都参与其中,“出版商实际上正在从亚马逊撤出商品,因为他们并不快乐。”
其他出版商通过电子邮件或电话将情况告知亚马逊,麦克米伦的首席执行官约翰·萨金特亲自飞到西雅图,并告诉亚马逊公司他们将转向代理定价模式的消息。在20分钟紧张的会谈中,萨金特与Kindle的高管们谈判——包括劳拉·波尔科、鲁斯·格兰迪内蒂和戴维·纳加尔,萨金特同意授权亚马逊采用旧的条款和批发价,但须在出版几个月后才能得到电子书。亚马逊以压倒性的力量全力反击了代理行动,它将麦克米伦的纸质书和电子书从网站的购买按钮中去除。消费者仍然可以在亚马逊网站上购买麦克米伦的印刷书籍,但只能通过第三方购买。而Kindle的版本则完全消失,当年1月的所有周末都没有它们的书。对于那些并不了解亚马逊和出版商之间紧张关系的人来说——那些令人痛苦的“猎豹和瞪羚的”谈判等——突然爆发的敌意让人感到非常震惊。“我认为每个人当时都以为目睹了一场近身肉搏,”国际创造管理公司(International Creative Management)文学部的负责人斯隆·哈里斯(Sloan Harris)当时说,“而且看起来我们好像已经丢掉了核武器。”
几天后,因为作家和客户在战斗中遭到伤害,在阵阵批评和指责声中,亚马逊做出了让步。贝佐斯和Kindle团队联合发布了一条公开消息:“通过暂时停止销售所有麦克米伦的书籍,我们已经表示强烈反对,也表示我们之间严重的分歧。最终,我们想让你们知道,我们将不得不投降,并接受麦克米伦的条款,因为麦克米伦已经垄断了自己的书籍,我们也想降低定价,因为我们觉得电子书的价格没必要那么高……Kindle是亚马逊的一项业务,也是一种使命。这个使命我们从未想过能轻易完成!”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转向代理模式令Kindle更有利可图,因为亚马逊被迫为电子书收取更多的费用,而亚马逊在电子书销售方面处于近乎垄断的地位。这就使亚马逊不断降低Kindle的硬件价格。不到两年,最便宜的Kindle电子阅读器只需79美元。
但亚马逊并没有坐以待毙或让别人决定自己的条款。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亚马逊采用几种方法做出了强有力的回应。鲁斯·格兰迪内蒂从服装转到Kindle团队,刚刚从兰登书屋挖来的戴维·纳加尔轮流拜访了中型出版商如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Houghton Mifflin)。据这些公司的几位高管说,他们得到警告说他们并没有杠杆可以转移到代理定价模式,而且如果他们这么做,亚马逊就会停止出售他们的书籍。亚马逊也更加关注自身的直接出版业务,这在未来几年中让出版商们再次窘迫不已。
为了减少亚马逊对电子书市场的控制,出版商和苹果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很大的新问题。
根据法庭文件的记录,与麦克米伦对峙了一天后,亚马逊向联邦贸易委员会(FederalTrade Commission)和美国司法部发布了一个白皮书,列出了一系列事件以及自己的怀疑,它怀疑出版商和苹果非法勾结,阴谋制定电子书的价格。
许多出版业的高管怀疑亚马逊在挑起的法律争端中发挥了重大作用。但是,反垄断调查人员可能不需要过多的刺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尽管史蒂夫·乔布斯于2011年秋天去世,但是他早期的评论让苹果和5家出版公司更深入地挖掘了法律的漏洞。在史蒂夫·乔布斯的传记中,沃尔特·艾萨克森援引乔布斯的话:“亚马逊在苹果介入之前就把事情搞砸了。一些书商开始撤出亚马逊。所以我们告诉出版商,我们会采用代理模式,你们定价,我们得30%。当然了,客户要花更多钱,但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吧。”
乔布斯俨然如恩人般的言论对出版商非常不利。如果他们曾一起努力要让客户花“更多的钱”,反托拉斯案件就可以在此基础上立案。司法部于2012年4月11日控告苹果和5家出版商,指控他们合谋非法抬高电子书的价格。所有的出版商都不承认负有责任而最终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唯独苹果单独坚持声称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而其目的只是为了扩大数字图书市场。
当年6月,针对苹果的案件在曼哈顿的一个法庭内开庭,历时17天。地方法院法官丹妮丝·科特(Denise Cote)发现苹果应负一定的责任,判决苹果勾结图书出版商消除价格竞争并抬高电子书的价格,因此违反了《舍曼反垄断法》(Sherman Antitrust Act)的第1条。苹果发誓要上诉。本书出版之时法院仍在召开损失听证会。
在法庭上和市场上,电子书的战争公开打响了。但是,虽然媒体报道了这一案件,可它还是从侧面显示出亚马逊当时的业务增长很快——公司因经济大衰退而中断的上升趋势重新恢复了新的活力。
2009年初,经济危机的迷雾进一步加深,亚马逊的季度增长率重新回到了衰退前的水平,而且在随后的两年中,股票价格上涨了236%。全世界都普遍承认了亚马逊的潜力——Prime服务的潜力、亚马逊强大的网站实力,以及AWS的前景、它在亚洲和欧洲持续赢利的能力。还有部分原因是在电子书价格战中,投资者开始了解到, Kindle可以占领图书业务的大部分份额,而且该设备对书店的潜在影响就像iTunes对唱片商店的所作所为一般。分析师集体提高了亚马逊的股票分级,共同基金的经理将亚马逊加入他们的投资组合。亚马逊第一次与谷歌和苹果同台竞技——不是跟班,而是地位平等的老大。它已经步入高速运行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