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之师”：开启文艺复兴高峰时代百年艺术辉煌的委罗基奥 | 艺海拾真

　　 委罗基奥是佛罗伦萨15世纪中后期最重要的雕塑家、画家与艺术教育家，他的后辈传人中包括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与拉斐尔等最伟大的艺术家。经由这些传人，委罗基奥将其艺术风格融入到文艺复兴高峰期的众多伟大作品之中，本文将简单介绍其艺术创作与教学活动。

　　 撰文

张羿

1. 概述

　　 在艺术史学家瓦萨里所著的《艺苑名人传》中，安德烈亚·德·委罗基奥（Andrea Del Verrocchio，1435-1488年）被称为金匠、透视画家、雕塑家、木刻家、建筑师、画家和音乐家，这位艺术家多才多艺，且极其多产，其作品包括从佛罗伦萨主教堂顶上直径达三米的铜球（图1）到一些当时流行的烛台、小型圣母画像等多种不同形式的作品。今天，我们可以在全世界众多博物馆中见到他的各类作品。几百年后回看历史，笔者觉得他影响最大的领域应该是雕塑、绘画与艺术教育。在瓦萨里给他的众多头衔之外， 应该再加上一个“艺术教育家”，因为他的后辈传人中出现了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与拉斐尔等文艺复兴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而委罗基奥的艺术手法正是通过他们渗透并影响了文艺复兴高峰期甚至后来更长时间的艺术创作 。在佛罗伦萨，你不可能不注意到委罗基奥的作品，正如前面所说，该城主教堂大圆顶上面直径达三米的巨大鎏金铜球就由委罗基奥创作；而佛罗伦萨重要的地标性雕塑作品《基督与圣·托马斯》（图2）更是十五世纪下半期文艺复兴故乡的代表性雕塑杰作，它象征了昔日这个城邦共和国法律的尊严、正义与仁慈。更为令人惊叹的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另一重要中心城市威尼斯的地标性雕塑作品同样出自委罗基奥之手：《克里奥尼青铜骑马雕像》（图3）是当时强大的威尼斯共和国武装力量的象征；而遍布欧美博物馆的出自委罗基奥工作室的绘画与雕塑作品，则经常让今天的艺术爱好者们感受到这位伟大艺术家在文艺复兴早春时节对未来艺术所独有的深刻洞见。

　　

　　 图1. 佛罗伦萨主教堂由波隆涅列斯基设计的大圆顶，上方的鎏金铜球为委罗基奥设计并制作，现在看到的是复制品。（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2. 委罗基奥，《耶稣与圣·托马斯》，青铜雕塑，1467-1483年制作，高230厘米，立于意大利佛罗伦萨圣弥额尔教堂外墙壁龛内。（图片来源：作者本人摄影）

　　

图3. 委罗基奥，《克里奥尼青铜骑马像》，雕塑本身高395厘米，立于威尼斯圣乔万尼与保罗大教堂前。（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2. 广拜名师，不断学习完善自己

　　 委罗基奥真名为 Andrea di Michele Cione，1435年前后生于佛罗伦萨一个不太富裕的家庭里。今天，我们仍可在佛罗伦萨城中 Via de’Macci 与 Via dell’Agnolo两条街道交汇处的西北角找到他诞生时的房子。我们对委罗基奥的青年时代了解甚少，只知道他在17岁左右时曾与一群青年斗殴，误伤一人至死，第二年春天，他获得法庭赦免，并与死者家人达成和解。关于他的艺术教育经历，我们大概知道他在1457年之前作为学徒在金匠法兰切斯库·德·卢卡·委罗基奥（Francesco di Luca Verrocchio）的工作室学习并工作，也因此得到了艺名委罗基奥（Verrocchio）。 作为金匠工作室的学徒与助手，委罗基奥得到了素描、设计以及金属铸造、加工、镂刻等多方面的艺术训练与实践机会，但还没有接触大理石雕塑。1457年后，委罗基奥开始向安东尼奥·罗塞里诺（Antonio Rossellino）（也有说是迪塞德里奥·达·塞蒂涅亚诺（Desiderio da Senttignano））学习大理石雕塑，他可能是学徒，但也可能作为助手在二者的工作室都工作过。16世纪60年代，委罗基奥开始学习绘画，他的第一个绘画老师是阿莱所·鲍多温尼特（Alesso Baldovinetti），后来他又有机会师从菲利波·利皮（Filippo Lippi）。除了跟随老师学习，委罗基奥还仔细研习前辈大师马萨乔（Masaccio，1401-1428年）的作品，并将其现实主义风格融入到创作之中。值得指出的是，委罗基奥的融汇贯通能力极强，他将几种艺术形式揉合在一起，增强了绘画和雕塑作品的表现力。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委罗基奥还不断向佛罗伦萨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波莱奥罗兄弟（Antonio del Pollaiuolo与Piero del Polliauolo）学习，从他们的作品中汲取营养，不断完善自己。在竞争中，委罗基奥与波莱奥罗兄弟一起，发展出一种崭新的画风――具有雕塑感的画中人物，影响了后来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主流绘画风格。

　　 1461年，委罗基奥已经成为独立的艺术家，他参与竞争奥尔维亚托（Orvieto）教堂公共项目，对手包括当时著名的雕塑家朱利亚诺·达·马亚诺（Giuliano da Maiano）、迪塞德里奥·达·塞蒂涅亚诺等人。这次竞争他没有成功。其后几年里，他的艺术创作突飞猛进，可以用大理石、青铜、木头以及金、银等多种不同材料进行雕塑；同时，他的绘画才能也崭露头角，初具声望。终于，他的才华引起了美第奇家族的注意，在老科西莫（Cosimo de’Medici）的帮助下，他成功竞争到圣·马可教堂的大铜钟这一公共项目，完成了雕塑与铸造，从此进入佛罗伦萨公众的视线。下面，我们简单介绍并分析一些他的绘画与雕塑作品。

3. 委罗基奥的绘画与他的工作室

　　 3·1《柏林圣母》

　　

　　 图4. 委罗基奥，《圣母像》，木板蛋彩画，1469-1471年绘制，高67.3厘米，宽49.4厘米，现陈列于德国柏林国立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柏林圣母》（图4）是委罗基奥的早期画作，因其陈列于柏林国立博物馆而得名。在此之前，它是杰罗姆·拿破仑亲王（Prince Jerome Napoleon）的私人藏品。这幅画中的人物明显有着那种源于中世纪哥特艺术风格的装饰性特征，这是委罗基奥从他的老师菲利普·利皮那里传承来的。在圣母的头巾与衣饰方面，利皮的影响尤为明显（图4a）。不过，画中的人物已明显具备强烈的雕塑立体感，它预示着 文艺复兴高峰期绘画作品的普遍特征――即忠实于自然的人体结构，展现具有三维立体视觉效果的雕塑般的人体。 另外，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委罗基奥画中的光影变幻，以及画家在光线作用下对人体肌肉表面所产生的各种细微效果的把握。这一艺术特点成为未来委罗基奥学派的重要特征，并在文艺复兴时代得到不断发展。委罗基奥创作此画时，将耶稣的身体与圣母相比稍微变大了一些，使得耶稣在画面中占据了相对较大的空间，这使画中的圣子显得更加生机勃勃且具有纪念碑式的效果。不同于利皮笔下的圣母，委罗基奥的圣母将自己慈爱的目光聚焦在耶稣身上，她的手臂也温柔地怀抱着自己的儿子，这种对人间母子亲情的展示在当时无疑是一个进步，而且将被后来的文艺复兴艺术家们发扬光大。

　　

　　 图4a. 菲利普·利皮，《圣母子与两个天使》，木板蛋彩画，约1460-1465年绘制，高95厘米，宽62厘米，现陈列于乌菲齐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有趣的是，尽管委罗基奥留下了相当数量的画作，但柏林圣母像 可能 是他唯一亲手完成的绘画，尽管有个别学者持不同意见，但绝大多数艺术史专家都同意这一观点。比起绘画来，应该说委罗基奥更是一位雕塑家，他的精力主要集中在雕塑创作上。当然，委罗基奥的声望还是吸引了许多绘画订单，为了满足这些赞助人，委罗基奥采用当时通行的做法：自己设计构图，然后监督指导学生与助手完成绘画订单。不过，从15世纪60年代后期开始，其工作室集中了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达·芬奇、佩鲁基诺（Pietro Perugino，文艺复兴时代他与达·芬奇齐名并且后来成为拉斐尔的老师）、洛伦佐·德·克雷迪（Lorenzo di Credi）、多米尼克·吉兰达约（Domenico Ghirlandaio，后来成为米开朗基罗的老师）、卢卡·西诺雷利（Luca Signorelli）、法兰切斯库·波提切尼（Francesco Botticini）等一批学生与助手，他们在此学习、工作，完成绘画订单。后来，他们成为伟大的画家，纷纷开宗立派。但当时他们在委罗基奥工作室时，关系是友好的，互相学习，彼此竞争，意在超越自己的老师或说工作室的主人委罗基奥。一方面，他们从委罗基奥那里学到了具有雕塑风格的人体画风以及构图等各类技巧；同时，他们也在工作室出品的绘画中注入自己的才华，最终形成了委罗基奥学派独特的艺术风格。出于对这些学生们艺术能力的信任，委罗基奥在相当程度上放手让他们完成绘画订货，自己则主要负责构图设计与部分关键部位的绘制，因此，绝大多数出自委罗基奥工作室的绘画作品都带有上文提到的这些画家们的印记。离开委罗基奥工作室以后，这些学生与助手仍旧保持着互相学习、彼此竞争的关系，并将这种关系又传给了自己的学生们。

　　 3.2 《耶稣受洗》

　　 ――乌菲齐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图5. 委罗基奥，《耶稣受洗》，木板油画，高177厘米，宽151厘米，约1475年绘制，现陈列于佛罗伦萨乌菲齐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任何参观乌菲齐博物馆的人，都不想错过镇馆之宝《耶稣受洗》（图5）。这幅作品取材于圣经，描绘的是施洗者约翰为耶稣洗礼的情形。它由委罗基奥工作室出品，委罗基奥设计整个构图，并同学生、助手（如达·芬奇与波提切利等人）共同绘画上色。这种共同作画的方式是当时的典型做法。具体来说，主持工作室的画家负责设计，然后按照合同要求绘制出主要人物（或是主要人物的脸部），其它次要人物与画中风景则在画家指导下由学生与助手们完成。工作室的画家一般会训练学生与助手尽可能与其保持风格一致，以使作品基本上如同出自他本人之手。

　　 根据瓦萨里记载，《耶稣受洗》画面最左侧手捧耶稣衣服的金发天使、耶稣赤裸的胸腹部以及画面的部分山水远景应该出自达·芬奇之手，他当时作为学生在委罗基奥工作室学习。瓦萨里进一步讲到，委罗基奥因为意识到达·芬奇的绘画天才而放下了自己的画笔。后世的绘画史学家、博物馆专家和研究达·芬奇的专家学者们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考证，动用现代高科技手段进行技术鉴定，基本同意瓦萨里关于达·芬奇参与此画绘制的说法；但委罗基奥因此放下画笔则只是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人那种特有的夸张修辞方式。另外，有学者根据绘画技术与手法断定，画中左下角的另一个天使应该出自波提切利之手，他当时作为助手在委罗基奥工作室里工作。纵观整个画面，应该说这幅作品的委罗基奥工作室特征非常明显。无论是画面的总体布局，还是具有雕塑感的人物，尤其是画中的主要人物耶稣与施洗者约翰的造型均出自委罗基奥之手，这一切均使得画面的整体效果具有鲜明的委罗基奥式绘画的特点。按照文艺复兴的标准，直到19世纪末期印象派之前，这幅画都被看做是委罗基奥创作的作品。达·芬奇和波提切利在这幅画的创作过程中只起到协助作用，尽管他们有一定自由发挥的空间，但他们必须为画面的整体效果服务，并尽量与整个画面保持协调一致。

　　 稍加注意，我们就会看到画面右边施洗者约翰的姿势设计应该源于古代罗马帝国朱利奥-克劳迪王朝（Julio-Claudian Dynasty, 公元前31年―公元68年）时代的君王立像的定式，尽管我们不知道委罗基奥具体用的是哪一尊雕像造型。画面中间，站立水中正在接受洗礼的耶稣造型设计显然源于古典雕塑中被称为对应平衡式站姿（contrapposto）的经典形象。这两个人体形象造型向我们展示了委罗基奥对古代希腊罗马雕塑造形的熟练把握与自由运用。

　　 对应平衡式站姿 是委罗基奥工作室及其传人最常用到的人物造型姿势，我们稍做简单说明。这一造型最早由希腊古典时代的雕塑家与艺术理论家波利可列特斯（Polykleitos）作为人体雕塑的一个法则提出，即人体重量由一只脚承担，而另一只脚则轻微抬起，仅以脚趾接触地面，同时人体其它部分包括两手的动作也相应变化，使得身体左右部分的作用明显表露出来，以此形成较为强烈的对比与反差，但在总体上又通过身体各部位的微妙关系来达到人体的平衡。为了解释这一雕塑法则，波利可列特斯还制作了一尊被称为“法则（ Canon ）”的人体塑像，专门用来解释对应平衡式站姿。有些学者认为持矛者雕像（图5a）实际上就是传说中波利可列特斯塑造的“法则”。 委罗基奥的工作室将这一古代雕塑法则发扬光大，令其从15世纪后期开始大量进入文艺复兴绘画领域，并成为最重要的人体造型法则之一。 我们在波提切利、达·芬奇、佩鲁基诺、米开朗基罗与拉斐尔等人留下的作品中都可以见到他们对这一法则的灵活运用。

　　

　　 图5a. 《持矛者雕像》，卡拉拉大理石，高200厘米，公元前1世纪至公元1世纪，罗马仿制品，现陈列于意大利拿波里国立考古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5b. 《奥古斯都》，大理石，高204厘米，公元1世纪古代罗马佚制作，现陈列于罗马梵蒂冈美术馆。（图片来源：作者本人摄影）

　　 文艺复兴时期没有高考，15世纪绘画与雕塑也算不上高尚的职业，一个画师的工作室收学徒或助手基本上是由熟人介绍，并不一定要求有基础。进入委罗基奥工作室的年轻人有如此之多后来成为伟大艺术家，不能不说是奇迹，大概只有威尼斯画家乔万尼·贝里尼（Giovanni Bellini，1430-1516年）的工作室可以与其媲美，那里走出了乔尔乔内（Giorgione）与提香（Titian）等文艺复兴时代伟大的威尼斯画家。乌菲齐博物馆收藏了一幅委罗基奥与达·芬奇共同完成的素描设计草图，从中多少可以看出委罗基奥作为一名艺术教育家成功的原因（图5c）。看到此图，人们自然会想到委罗基奥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构图设计理念与思想传递给学生的情形；当学生（如达·芬奇）成熟起来之后，应该也会给老师委罗基奥的艺术增添新的活力。或许，正是这类有益的教学互动使得委罗基奥及其传人最终成为文艺复兴高峰时代佛罗伦萨-罗马艺术的主流，成就了他们近百年的辉煌。

　　

　　 图5c. 委罗基奥与达·芬奇，《维纳斯和丘比特》，象牙色纸上银尖笔与炭笔素描，高14.8厘米，宽25.9厘米，现收藏于乌菲齐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5d. 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画布蛋彩画，1484年绘制，高172.5厘米，宽278.5厘米，现陈列于佛罗伦萨乌菲奇美术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我们以著名的《维纳斯的诞生》（图5d）来结束本节。这幅画是参与过绘制《耶稣受洗》的波提切利于1484年所作，大家可以从中看到委罗基奥的影响，也可以体会到文艺复兴时代艺术大师们如何灵活地运用“模仿与超越（emulation）”的艺术创作法则。波提切利在创作此画时试图模仿与超越的对象之一就是委罗基奥。

　　 3.2 出自委罗基奥工作室的绘画

　　 本节我们将介绍几幅委罗基奥与他的学生、助手合作的画作供大家欣赏。

　　 图6. 委罗基奥，《广场圣母》， 木板油彩加蛋彩，1474-1485年绘制，高189厘米，宽191厘米，现陈列于意大利皮斯托亚主教堂。（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6a. 洛伦佐·德·克雷迪，《受胎告知》，木板油画，1475-1478年绘制，高16厘米，宽60厘米，现陈列于卢浮宫博物馆。（图片来源：作者本人摄影）

　　

　　 图6b. 达·芬奇，《天使报喜图》，木板油画，高98 厘米，宽217厘米，1475-1480年绘制，现陈列于佛罗伦萨乌菲齐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6展示的是一幅传统形式的大型圣母与圣徒祭坛画，圣母子左边是施洗者约翰，右边是多那图·德·美第齐。这幅作品由委罗基奥设计并部分绘制，绝大部分由学生洛伦佐·德·克雷迪完成。画中的地毯画法来源于当时的法兰德斯，说明委罗基奥对北欧的艺术有所了解并愿意借鉴。此画原来配制的画框底部有几幅小型图画，用来配合说明该画的故事，其中一幅天使报喜图由洛伦佐·德·克雷迪绘制（图6a），现陈列于卢浮宫。如果大家比较同时代达·芬奇创作的天使报喜图（图6b），会感到克雷迪的这幅小画明显更加生动且富于艺术张力。虽然有些达·芬奇粉丝争辩说这幅小画也有可能是达·芬奇所作，但绝大多数专家都认为这是克雷迪的画作。委罗基奥工作室内的艺术竞争关系自此也可见一斑。

　　

　　 图7. 委罗基奥，《托比亚斯与天使》，木板蛋彩画，约1470年绘制，高83.6厘米，宽66厘米，现陈列于伦敦国立画廊。（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托比亚斯与天使》这幅画来源于圣经故事，它由委罗基奥设计并主要由助手吉兰达约完成。吉兰达约在15世纪80年代曾是米开朗基罗的老师；现代检测技术断定画中的鱼和狗出自达·芬奇之手。

　　

　　 图8. 委罗基奥，《圣母子与天使》，木板蛋彩画，约1477年绘制，高96.5厘米，宽70.5厘米，现陈列于伦敦国立画廊。（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出自委罗基奥工作室的画作大都有着强烈的委罗基奥风格，因此，一些优秀作品到底借助了哪位助手的工作就成了当代艺术史学家难以回答的问题。如图8，人们为这幅《圣母子与天使》发表了无数论文，每种意见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都不能完全令人信服。在画中，你可以看到克雷迪、吉兰达约、佩鲁基诺等人的印迹，难道他们都参与了这幅作品的绘制？从文艺复兴到19世纪末期之前，此画作者显然被认定是委罗基奥，因为他负责设计构图，其他人仅是填充细节的助手；但如果到了今天，这些后来声名显赫的学生会不会为争夺作者席位（或席次）而大打出手呢？

4. 委罗基奥的雕塑

　　 在艺术创作方面，委罗基奥最擅长也最喜欢的无疑是雕塑。西方有大量讨论及介绍委罗基奥雕塑的书籍，这里我们只简单介绍几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4.1 不倦的探索

　　

　　 图9. 委罗基奥，《大卫》，青铜雕塑，作于1465年之前，高126厘米，现陈列于佛罗伦萨警察署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使委罗基奥步入名留青史之列的作品应该是他在1465年前完成的青铜雕塑《大卫》（图9）。这一作品为美第奇家制作，后置于佛罗伦萨共和国议政宫（Palazzo Vecchio）内，它有很强的室内装饰效果，整个雕塑以近于黑色的深古铜色为底色，而大卫卷曲的头发、盔甲及战靴的纹饰上都鎏了金，在古朴中散发出一种奢华的气氛，很适合那个时代宫廷正式场合所需要的庄重、威严同时又带有几分炫耀且雅丽的情调。

　　

图9a. 多纳泰罗，《大卫》，大理石雕塑，作于1408-1409年，高190厘米，现陈列于佛罗伦萨警察署博物馆。（图片来源：作者本人摄影）

　　

图9b. 多纳泰罗，《大卫》，青铜雕塑，作于1430-1432年，高158厘米，现陈列于佛罗伦萨警察署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在文艺复兴时代的佛罗伦萨，大卫是非常流行的艺术题材，委罗基奥的前辈大师多纳泰罗就曾雕塑过两个同名作品（图9a，9b）。大卫是旧约圣经中的以色列国王，统治者用这一形象来向人民作出承诺，表示其政府是一个公正仁慈的好政府，面对强敌会亲自保护人民，必要时甚至会为人民的利益而放弃权利。例如，老科西莫在教育其孙豪华者洛伦佐时，讲述了大卫为使人民免受残暴的扫罗（Saul）的伤害而选择自我流放的故事，老科西莫以此来解释自己为什么在1433年选择了被反对者流放，而没有像其支持者期盼的那样号召市民进行抗争――因为抗争会导致佛罗伦萨共和国的流血内战。

　　

　　 图9c. 《挑脚刺的青年》，青铜雕塑，公元前3世纪制作，现陈列于罗马卡匹托立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委罗基奥的《大卫》采用了对应平衡式站姿，其青春期的削瘦躯体、卷发及肌肤等细节源于古罗马雕塑《挑脚刺的青年》（ Spinario ，图9c）；委罗基奥模仿与超越的对象应是多纳泰罗的两个大卫雕像，尤其是那个青铜雕塑（图9b）。委罗基奥的大卫似乎更富动感，并精确表达了大卫运动时的瞬间动作。从技术层面讲，委罗基奥的大卫应该更胜一筹：多纳泰罗作品的最佳观看角度只有正面和两边，如果从别的地方观看，效果都不理想；而委罗基奥作品则明显可以从多个不同视角欣赏。以此可以看出委罗基奥是个喜欢探索的人，他试图解决多纳泰罗等前辈在创作过程中提出而又未能解决的一个重要技术问题：如何使雕塑作品能从各个不同角度观看都不失美丽。他的装饰雕塑《抱海豚的童子》（图10）无疑是对这一问题的最好解答――这是一个用于花园喷泉的装饰作品，适合从任意角度观看。它也是被复制得最多的文艺复兴雕塑作品之一。

　　

　　 图10. 委罗基奥，《抱海豚的童子》，青铜雕塑，1470-1480年制作，高67厘米，现陈列于佛罗伦萨市政宫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11. 委罗基奥，《持花淑女胸像》，大理石雕塑，约1475年制作，高61厘米，现陈列于佛罗伦萨警察署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持花淑女半身大理石像》是十五世纪意大利雕塑史上最具革命性的作品之一。可能受到了美第齐收藏的罗马雕塑《玛提蒂雅半身像》（Matidia）的影响，委罗基奥一改传统胸像的表现形式，将人像拉长到腹部，并将其双手置于胸前，从而进一步展示了人物细腻的内心世界与优雅的举止姿态。仔细观察该作品，我们还会感受到该女子右腿已向前迈出，全身重心已前移，左腿即将抬起向前跟进。这种用半身雕像来表现全身动态的手法是在此之前所有雕塑都不具备的。委罗基奥的这件作品应该对他的学生达·芬奇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后者于15世纪70年代末绘制的《金妮芙拉·德·比安奇 》 肖像（图11a）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图11a. 达·芬奇，《金妮芙拉·德·比安奇》，木板油画，1478-1480年绘制，高42.7厘米，宽37厘米，现陈列于美国华盛顿特区国家艺术廊。（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4.2 《基督与圣·托马斯》

　　 委罗基奥从1467年1月到1483年6月为当时的商业法庭（Mercanzi）制作《基督与圣·托马斯》青铜雕像（图12a、12b）。该作品从设计、铸造到细节加工都由委罗基奥本人完成，是他亲自制造的最重要的公共作品，制作过程贯穿整个职业生涯的最黄金时段，是他的核心作品。《基督与圣·托马斯》于1483年6月21日揭幕，以挑剔著称的佛罗伦萨人的立刻献上了热情的赞颂，从此该作品成为佛罗伦萨的地标性雕塑，一直到今天。

　　

图12a. 委罗基奥，《耶稣与圣·托马斯》，青铜雕塑，现陈列于意大利佛罗伦萨圣弥额尔教堂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12b. 委罗基奥，《耶稣与圣·托马斯》局部。（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12c. 乔万尼·托斯卡尼，《耶稣与圣·托马斯》，木板蛋彩画，14世纪初绘制，现陈列于佛罗伦萨学院美术馆。（图片来源：谷歌艺术项目）

　　 《基督与圣·托马斯》这组雕塑具有重大的政治象征意义。西塞罗指出，法律的正义体现在它所代表的公共利益，不论什么政府，必须在遵守法律的前提下为公共利益而工作才配被称为良好的政府。中世纪时，这一思想又为适应圣经而被重新阐释。基督与圣·托马斯的故事源于新约圣经，基督受难并重生后，再次现身于门徒中间。他的门徒圣·托马斯对基督的再生表示怀疑，声言除非他能够触摸并看到基督被钉十字架后在手上与肋下留下的伤痕，他不会相信基督的再生。 委罗基奥的作品所展示的正是基督向圣·托马斯展示肋下伤痕以释其疑虑的瞬间。 按说圣·托马斯不应怀疑基督的再生，他会因此而得不到祝福，但他的怀疑也代表了其他门徒的疑虑，因而他仍然得到了基督的宽恕与祝福。这组雕像象征了法律本身的宽容与仁慈，同时也表示法律应该代表公众利益而努力探索真相、追求真理。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这组雕塑的造型源于欧洲中世纪传统圣像画（如图12c）。由此可以看出， 文艺复兴艺术的一个重要思想来源是传统的中世纪基督教艺术，这是不应被忽略的 。

　　 4.2 《克里奥尼青铜骑马像 》

　　

　　 图13a. 委罗基奥，《克里奥尼青铜骑马像 》

　　 《克里奥尼青铜骑马像》是威尼斯共和国军事、政治和财富各方面综合实力的象征，也是威尼斯公共雕塑中最著名的作品，委罗基奥因设计创作该作品而永久跻身于世界艺术史上顶尖雕塑家的行列，并成为后人难以超越的文艺复兴成就高峰。虽然在铸造过程中委罗基奥就因受热感冒而去世，作品由威尼斯雕塑家列奥帕迪（Alessandro Leopardi）根据他的模型与方法完成，但人们始终认定委罗基奥是这座伟大雕像的真正作者。这座雕像的设计理念与技术方法直接影响了欧洲几百年的青铜骑马像制作，直到1782年，法国雕塑家法孔涅（Falconet）在圣彼得堡完成彼得大帝青铜骑马像，才真正再次取得了实质性进展。

　　 巴托罗米奥·克里奥尼（Bartolomeo Colleoni，1400-1475年）是15世纪意大利著名雇佣兵队长，也是声震欧洲的军事将领，他曾以少胜多打败了当时强大的法国军队。 在生命的最后20多年，他一直为威尼斯共和国服务，被封为军队总司令，并获得凯撒称号。临终前，他将自己的财产捐献给威尼斯，并留下遗愿，想为自己建造一座青铜骑马像。他去世后，为了激发军人们忠勇报国的精神，威尼斯元老院批准了他的请求，公开招标建造青铜像。这一次，委罗基奥击败了包括达·芬奇在内的竞争对手，获得了制造青铜骑马像的机会。他要模仿与超越的对象是古代罗马留下的马可斯·奥略留青铜骑马像》和前辈多纳泰罗1453年完成的《加塔梅拉达青铜骑马像》。

　　

　　 图13b. 《马可斯·奥略留 青铜骑马像》，公元2世纪古代罗马制作。

　　

　　 图13c. 多纳泰罗，《加塔梅拉达青铜骑马像》，位于意大利帕杜瓦市。（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与多纳泰罗的骑马像相比，委罗基奥作品的优点非常明显：由于技术困难，多纳泰罗的马左前蹄奇怪地踩在一个圆球上，而委罗基奥的马则三蹄着地，左前蹄腾空高高扬起，马匹形态逼真且极富动感，应该说这是文艺复兴时代的一大科技进步。在骑者与马的互动上，委罗基奥的作品也明显地更加和谐、优美与自然。另外，奥略留皇帝和加塔梅拉达这两座骑马像的最佳观察角度都只有三个，即正面和两侧，从其它角度看过去，两座雕像都显得有缺陷，影响整座雕像的美感，而委罗基奥的作品可从多个不同角度去欣赏而不失美感。克里奥尼脚踏马镫，从鞍上略微站起，躯干由于扭动而充满张力，面部表情坚毅而又颇具智慧，可说是文艺复兴时代领袖们精神风貌的最好体现。至此，青铜骑马像这一领域的铸造技术和艺术设计完全恢复到、甚至超越了古代罗马的水平。

5. 简短的结语

　　 尽管委罗基奥本人是伟大的雕塑家，但他的学生与助手中并没有出现伟大雕塑家，只有师孙辈米开朗基罗在雕塑方面超越了他。他那些成名的学生与助手们都是画家，也许，指引学生进入自己并非最强但非常了解的领域，从教学上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作者为数学家、逻辑学家。 俄罗斯冬宫博物馆钟表与古乐器部顾问，法国摆钟艺廊顾问，广东省钟表收藏研究专业委员会顾问。

　　 延伸阅读

　　 ① 平衡与优雅：拉斐尔如何将古典艺术推向高峰 | 艺海拾真

　　 ② 博采众长而终臻辉煌――米开朗基罗的早期艺术创作 | 艺海拾真

　　 ③ 达·芬奇圣母像中的世俗与神性之美 | 艺海拾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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