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对话 快手CEO宿华：快手是这个真实世界的投影

　　 在一个面对千人观众的舞台首次公开亮相后，快手CEO宿华和助理匆忙赶到电梯间准备离场，一位年轻小伙子堵住了宿华，并双手合十作揖状。

他是快手的用户，特地从东北赶来，向宿华表示感谢，他说快手改变了他的人生。宿华微笑且腼腆地低了下头。

似乎从来没有一款产品的CEO，会受到用户如此的反馈和待遇。在真实世界和舆论一贯的鄙夷中有着强烈的反差和违和，这就是快手。

快手，一个用户量超过3亿的短视频应用，在今年6月，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进入到社会主流视野之中。

X博士的一篇《残酷底层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揭露快手上的种种光怪陆离的「景象」。在这篇文章中，快手被定义为乡村用户的聚集地，充斥着大量与主流文化相悖的内容：自虐、反智、庸俗。

但与此同时，这也是中国社会的基本现状，农村依然占据着中国一半人口，却失去了在主流文化上的话语权。

2011年3月，还只是一个GIF视频制作工具的「快手GIF」诞生。五年多的时间过去，快手只完成了两次产品迭代：转型短视频、上线直播。

除此之外，快手App更新时最常用的说明只有一个：问题修复以及性能提升；优化用户体验。

与那些拼命加功能的产品不同，快手保持了一份难得的克制。在此之前，「克制」这个标签常常被用在微信身上，但快手的克制尤甚于微信。

宿华说：快手不想改变这个世界，只是希望能给用户一个记录生活的工具。快手是真实社会的一面镜子，人们在其中看到的，都是这个世界的投影。

在2016 WeMedia自媒体年会上，写出特稿《喊麦之王MC天佑》的GQ总主笔何�对话快手CEO宿华。

宿华道出了快手背后的产品思路、天佑成名之道、东北网红之谜、隐藏直播的原因、快手的单纯愿景、赚钱方法等外界不为人知的故事。

　　 以下为对话全文：

　　 何�：快手其实在过去很长时间内一直处在一个闷声发大财的状态，最近半年格外受大家的关注，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今年六七月份X博士的文章疯狂刷屏。

　　 那篇文章传开之后很多人都认为说这篇文章是快手公司精心策划的，请您首度公开回应一下，这篇文章是不是软文？

　　 宿华： 肯定不是。快手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一位正式的公关和PR团队成员，到今天还没有。大家也看到了，这篇文章出来之后的几个月快手并没有任何公关或者品牌的活动，如果是我策划的软文的话，当然应该有后续的故事。

　　 何�：请您回忆一下，当时看到这篇文章是什么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您在做什么？您看到之后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宿华： 端午节的前一天晚上大概10点多钟，正在办公室加班，一位朋友给我发了微信转发，我看完之后我觉得文章本身写得挺好的，不管论据是不是对，我们快手根据用户浏览的习惯推送，X博士如果比较喜欢收藏、观看关于农村内容的话，他确实是会看到更多农村内容的，看到城乡的差距，看到中国不同地方的面貌，写出这样的文章，能够引发大家对于中国的思考是件好事。

　　 何�：但是这里面可能存在一个问题，很多不了解快手的人对快手的第一印象实际就是那篇文章带给他的观念，一方面有非常强的传播效应，另外一方面有很强的标签效应，给快手贴上一个标签，比如贴上的标签有“快手很Low或者低俗”，您作为创始人是否认同，假设您不认同的话，您自己认为快手是一个什么气质的公司？

　　 宿华： 我们是做个性化推荐，每个人看的内容反映他个人的偏好，对审美的偏好可能有高有低，我不能说你的审美层次高就比别人更厉害，都是正常的。世间百态，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快手是丰富多彩的世界，我们的真实世界也是这样的，快手是这个真实世界的一个投影，快手是这个真实世界的镜子。

　　 何�：您提到“镜子”的概念，您认为更多的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人为的一些引导或者运营去呈现这样的气质，是这样吗？

　　 宿华： 当然团队里面会有人对团队进行管理，但是从品位从审美上来讲更多是看每个用户自己的个人偏好，我们更相信用户自己的选择，而不是靠团队内部的编辑或者运营人员来决定每个人该看到什么。

　　 何�：回到那篇文章，那篇文章之后很多人猜测，那篇文章还有一个非常强大的传播效应，有人会猜测说，你们之后这个APP的装机量或者日均流量有爆发式的增长，您这边掌握的实际数据是什么样了？

　　 宿华： 在今年6月份的时候，快手累计用户已经在3亿多了，那篇文章出现前后因为有人也提醒我说，是不是对你们的APP有所触动？我也动心了一下，去后台看了一下，说实话没有任何波动。

　　 何�：在很多人想象中可能有非常大的变化，实际并没有，是吧？

　　 宿华： 并没有，因为快手本身的用户量比较大了，那篇文章有可能带来一些新的用户，但是在快手的存量值里面可能太小了，观察不到。

　　 何�：这个背后涉及到一些传播规律，话语权和人数并不是完全对等的，我们觉得生活在北上广给我们造成一种错觉，我们看到的东西会有一个爆发式的增长，实际放在整个广袤的中国大地，可能它并没有那么强的效应。可不可以这样理解？

　　 宿华： 可以的。到今天为止，中国的一线城市人口占比也就在7%左右，还有93%的人不生活在一线城市，我们真实的世界就是由各种各样的人组成的，不完全是在座的各位相对更光鲜一些的场景。

　　 何�：现在还有一点，我也想了解一下，您能否用一些数据来对这个看法进行回应？网红或者主播或者快手上的红人给大家一种感觉，好像全都是东北人，东北人统治了。您肯定掌握最一手的数据最准确的数据，能否跟大家讲讲快手的实际用户分布大概是怎样的？

　　 宿华： 快手用户数最多的几个城市分别是北京、广州、深圳、上海、天津，当然不是因为快手在这几个城市做更多的推广，我们在今年6月份以前没有做过任何推广，这几个城市的人口是最多的。快手是一个视频产品，这里面如果一个用户上传的视频内容讲的普通话更标准的话，确实能被更多的人所接受，所以相对普通话标准地区的人会更多一些，但也不完全分布在东北。

　　 何�：大众习惯性的认知和真实情况之间还是有一些差异。刚才提到东北主播，继续聊MC天佑，我写了他，我觉得他在快手上面是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用户，相信他有这样庞大的粉丝量肯定是有他的原因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我很想了解一下，您作为快手的创始人，您对他成为快手上第一大用户的原因是怎么看的？为什么是MC天佑而不是别人？

　　 宿华： 还是蛮深刻的原因，不管我们80后所喜欢的刘德华、四大天王到现在的90后、00后喜欢的吴亦凡、杨洋年轻的明星，他们跟天佑最大的差别。以往我们喜欢的明星都太“好”了，太精致了，跟我们的日常生活隔离得比较远。

　　 何�：它更像是精心打造的产品，对于普通人来讲是有距离感的，不是真实可触摸的。

　　 宿华： 他是花了很多心思去雕琢出来包装出来的一个明星，但是天佑更加像我们身边的一个非常率真的哥儿们，没有距离感，更加有亲和力。

　　 何�：有一个点想问您一下，快手这个产品实际是经历过变化的，经历过转型的，一开始我很多年以前第一次用快手的时候它叫GIF快手，用户制作GIF动图的产品，后来再用快手感觉是完全另外一个东西。您能否解释一下，当时经历的这个变化。

　　 宿华： 快手这个公司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快速发展的公司，我们做了接近六年。我们在记录和分享普通人的生活已经努力了六年，但是前面有三年左右的时间并没有办法做分享这个动作，因为当年的WIFI没有普及，3G、4G资费太贵，用户还是不敢用手机去分享视频给别人，因为观看浏览的时候都很贵。

三年前我们发现WIFI普及之后做了一个重大转型，把分享的功能直接嵌入到APP里面。

　　 何�：这个并不是说后来发生了一种思路转变，而是一开始就有这个想法，只是碍于技术的局限没有这样做，可以这样理解吗？

　　 宿华： 是这样的。

　　 何�：您在六年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

　　 宿华： 六年前还有我的合伙人。

　　 何�：我们发现快手里面也有直播的功能，但是并不像其它的产品非常用力去推直播的功能。快手把直播藏在很深的地方，您为什么要这样做？直播可以给它带来非常充沛的现金收入，但是你们却把直播藏得更深，这个原因在哪儿？能不能分析一下？

　　 宿华： 关于直播内部有很深刻的思考，我们在两年前开始启动这个项目，一年前大概今年年初上线了直播的功能。但是直播在快手里面是一个附属的功能，为什么？因为要回到我们的初心，快手的初心想给身边的每一个人记录生活的分享工具，记录每个个体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点点滴滴、生活的片断、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能够记录下来，并且能够分享给所有人。

我们看到直播的时候，发现直播并不是记录和分享生活的最佳形态，但是它是用户和自己的粉丝之间直接实时互动非常好的一个辅助功能，所以我们的决定是增加直播功能，但并不把它放到很重要的位置上。它当然可以带来很高的收入。

　　 何�：您看到别家介入直播赚大把钱的时候不眼红吗？

　　 宿华： 当然能带来很多的收入，如果快手把直播放到我们的发现页、推荐页的话，肯定能够让收入大增，甚至能让一个亏损的公司变成一个盈利的公司，但是这并不是我们的初心，我们不是特别关注这件事情。盈利这件事情我们更想挣我们该挣的钱，不想挣违背我们初心的钱。

　　 何�：有人会认为快手是短视频社交的平台，但是我会发现快手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去给别人发私信的功能，后来即使有，你们也会把这个私信功能藏在一个比较不起眼的位置。这个是处于什么样的考虑？

　　 宿华： 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最早的时候快手没有增加私信功能，有很多用户在评论里面说，为什么快手没有私信的功能？我们在贴吧、微博、APP Store评价里面看到这样的用户留言。我们实验了一下留言的功能，用户聊着聊着就会说你的QQ号是多少，微信号是多少？当你问一个爱骑马的人想要什么？他说我要一辆更快的马车，实际要的是汽车。私信功能对于大多数的社交软件就是这样。

　　 何�：真的有很多思路，有一套很特殊属于你自己的逻辑推导过程，和别家的思路不太一样。我再延伸一下，MC天佑是快手的第一大用户，他在另外一个平台YY上也是第一大主播。但是你们甚至都没有一个排行榜这样的东西，也不会设置任何比如Type，不会跟主播签约，都是自发直播，没有任何经纪公司，为什么？

　　 宿华： 还是从初心出发，我们认为快手最终是要让每一个人有一个留下自己生活记录的回忆点滴的地方。我们认为生活是不应该被打标签的。

举个例子，比如你是一位美女，我给你打一个标签说美女，大家会认为是花瓶，可是美女也有事业的追求也有自己的梦想，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不认为当你第一眼见到一个人给他打一个标签，给他的生活打一个标签是一个正确的行为。

排行榜也是一样的，在我们团队的眼里人人生而平等，人一生留下的东西除了财富除了金钱，我觉得最宝贵的是他的回忆是他一生的回忆，在回忆里面人人平等，用排行榜是一个不正确的行为。

　　 何�：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我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问你这个问题，不管怎么样讲，快手毕竟是一个商业公司，你们要考虑赚钱的，打标签或者设置排行榜这种功能都可以非常有效直接刺激用户在这个平台上进行消费，带来商业上的回报。这个东西您难道一点都不动心吗？我不相信。

　　 宿华： 我以前看过一个电影《站着把钱挣了》。

　　 何�：这是你的座右铭心愿？

　　 宿华： 不算是座右铭，人生有很多事可以做，有很多种选择的方式，不同人有不同的选择，不管是选择优化现金的收入还是选择优化自己的目标，让自己的初心目标优化是可以的，只是快手做了这样的选择，并没有往帐面收入上优化。

　　 何�：X博士那篇文章出来之后包括我做MC天佑那篇文章，我几乎每个星期收到两三同行问我，我想做一下快手，能不能帮助我采访一下快手的人。出了很多报告，但是没有哪个报告采访到快手公司还有你本人。按照我们做媒体人的理解，我们觉得这个是您一个大张旗鼓进行品牌推广非常好的时机，你们没有做是为什么？

　　 宿华： 按兵不动，公司没有专门负责PR的团队成员，公司内部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处理，技术的、人员的、资本的事情，非常非常多的事情要做，实在忙不过来。

　　 何�：您今天出现在这个场合是否是向外界发出一个信号，实际你们还是愿意欢迎媒体来进行报道的？

　　 宿华： 当然了。

　　 何�：最后再聊两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听着有点虚，但是它也非常重要，因为我们经常说一家好的公司应该是一家受人尊敬的公司，应该给用户创造价值，要给社会创造价值的公司，我想知道，在您的理解中，快手这家公司给用户或者说给这个社会创造什么样的价值？

　　 宿华： 快手不是一个改变世界的公司，快手是一个记录这个世界的公司。我希望能够帮助每一个个体把他一生的回忆记录下来，每一个个体、每一个个人他自己看到的世界、他观察到的外部、他看到的自己把它记录下来，每个人的小世界会在我们的平台上分享给所有其他人，汇总在一起，形成这个世界的记忆，形成这个世界的投影，形成这个世界的一面镜子，每个人可以在镜子里面看到其它的人，也可以看到自己。这就是我们能够提供的社会价值。

　　 何�：您的这番描述和您本人的气质非常贴近，您对产品的愿景是非常单纯非常简单的。刚才聊了非常形而上的问题，最后聊一个特别现实具体的问题，刚才一直试图问您快手关于钱的事，最后问一下，快手到底打算怎么赚钱呢？或者说什么样的钱是你们做梦都想赚的，什么样的钱虽然很好赚，但是并不想赚的。

　　 何�： 快手从商业化的角度讲有很多种选择，我们目前看到可能性比较大的可能是直播里面的虚拟道具、虚拟礼物肯定是有收益的，其次，快手有很多视频内容有视频的信息流，可以做信息流广告，特别是信息流里面的视频广告，已经被Facebook、Instagram证明过，另外可以做游戏的联运，如果客户对快手的认可程度更高，我们做一些增值服务。

　　 何�：最后一个环节，如果现在有一句话想跟台下的各位去讲，媒体也好，用户也好，你想跟大家分享什么？

　　 宿华： 希望每一位在座的朋友有机会跟我聊天或者在这里听我们的讨论完之后，能够更多地像快手一样关注整个世界，而不是仅仅关注我或者是行业，我希望大家一块儿关注身边的每一个普通人，不管他的肤色、国籍，不管男女老幼，不管高矮胖瘦，不管他是农村还是城市，我希望大家能够花更多的时间关注每一个个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