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希望正经聊电影的“大V”成立的 App,什么人会为它的前途埋单呢?
聚合一群“专业又有情怀”的人做一个公众号乃至 app,曾经被认为是文艺作者的一条出路。依然对这条路感兴趣的人可以先看看“奇遇电影”遇到了什么。
蒋伟民 37 岁了。 2013 年他从一家媒体辞职,做了两年自由撰稿人。他觉得“再这么宅下去,整个人就要废掉”,于是决定做点事。
他算是个微博大 V,账号 “时代映画社”有 7 万多粉丝。早些年,蒋伟民在网易论坛写文化评论,结识了些人,包括现在的星智影业 CEO 王小山――在微博上拥有196 万粉丝――但这些人可能都是冲着他过去网络作家、影评人的名号去的。
王小山在《南方都市报》担任编辑时,向时代映画约过稿:介绍美国导演库布里克。那个时候,网络影视“资源”还没出现,盗版碟都不好买。如果你能看完库布里克的《2001 太空漫游》、《闪灵》、《全金属外壳》等所有电影,你就可以被称为资深影迷。
蒋伟民完全可以被称为“资深影迷”。在 BBS 和纸媒繁荣的年代,天涯、西祠、网易上有不少这样的影迷写作者,他们都成了“民间影评人”。
蒋伟民发现,这些人现在都各自忙开了。影评人周黎明最早在网易论坛发帖,后来到《看电影》写专栏,受到读者和电影业内的推崇,现在仍活跃于评论界,也担任过北京、上海电影节评委。《小时代》上映时,演员林更新在微博上攻击了周黎明,随后遭到各路大 V 和网友们的抨击。
有一些影评人进入到电影工业内,做得像模像样。例如影视剧编剧顾小白、“集智映像”公司创始人魏君子、电影《少女哪吒》导演李霄峰。甚至包括导演陆川,最早都是以电影论坛为阵地的。
考虑到这些人,想“做点事”的蒋伟民决定做一个电影类公众号,于是他发了一封私信给微博上认识的影评人大 V“亵渎电影”张宗谦。
这个叫“奇遇电影”的公众号成立于 2015 年 6 月。这不是一个好时候。微信公众平台于 2012 年 8 月出现。2014 年 6 月,公众号数量达到 800 万,并以每天 1.5 万的速度增加。2015 年 6 月,微信月活跃数超过 5 亿,公众号总数已经突破千万,然而粉丝量在 10 万以上的公众号不足总数的 0.3%,“脱颖而出”的机会越来越难,也就是所谓的“公众号红利期已过”。
蒋伟民知道时候有些晚了。但要真正着手做这件事,他还是有些心理障碍。“因为写公众号是免费劳动,还不如拿到纸媒发表,得到每千字几百到千元不等的稿酬。”蒋伟民说。离开过去以字数计算稿费、清晰明了的职业撰稿人的生活,就和离开青春期单纯的影迷生活一样充满挑战。
蒋伟民的微博“时代映画社”
张宗谦的微博“亵渎电影”
“奇遇电影”公众号
蒋伟民找到的张宗谦,是一个和自己性格完全不同的人。
在微博上,张宗谦更有名,他的“亵渎电影”有超过 58 万粉丝。“85 后”张宗谦在 2009 年加入微博,通过分享电影“资源”的方式“起家”。最出名的是“冷门小众”的选片口味,喜欢在电影推荐语里使用“冷门佳片”、“高逼格”之类的词。
不过,蒋伟民是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改变的“主导者”。张宗谦对他的评价是“有阅历、有头脑、有经验,还帅”,还有关键的一点,“没有社交障碍”。张宗谦说,奇遇后来聚合的一批写作者,都是“社长”(他们这么称呼蒋伟民)负责联络的。
另一位喊蒋伟民“社长”的是高达,去年 12 月和时代映画见面时,高达形容“相见恨晚”。他是另一个电影微信公众号“后窗看电影”的“现任版主”。“后窗看电影”当时就同意了加入奇遇电影的作者之列,这个公众号由西祠胡同论坛的四位网友创办。另外三位现在都算是电影圈的厉害角色,卫西谛是金马奖评委,杨城是制片人,电影公司天画画天(《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的总经理,水怪是影展的策展人。
高达看来,他们这群人“为电影在方方面面奉献了最美好的青春”,他们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市场是怎样,清楚“我们自身的能力可以往哪个方向更进一步”。
在蒋伟民终于决定走出家门的时候,他也很清楚所谓的自媒体们在做什么。
读者变得和过去不同。前《看电影》杂志的一位编辑说,从 2010 年以后,一个明显的变化是,普通读者们越来越不喜欢“严肃影评”。可以轻易搜索“库布里克”的观众们,不再需要从文章中获取稀缺知识,反而需要娱乐、消遣。《看电影》曾经是一本以电影专题、报道、评论为主的半月刊杂志, 2005 年前后,全国发行每期超过 60 万份,如今也开始谋求“转型”。
2007 年的《看电影》杂志
《看电影》 2014 年推出 ipad 版,2015 年手机端上线
微博段子手、微信上大号往往更符合这种阅读需求。公众号“毒舌电影”从 2013 年创办至今,拥有超过百万粉丝。主笔“毒 Sir”曾就职于网易娱乐,懂得迎合大众的口味:标题有噱头,语言活泼、有煽动性,每一段都不长,很多表情图片。他们几乎每篇文章都获得 10 万以上的阅读量,也因此获得丰厚的收入:“头条”广告开价大约二十万元。
毒舌电影的《太阳的后裔》文章
蒋伟民了解这些,但他并不打算让自己的产品模仿“毒舌电影”的成功。事实上,他并不欣赏毒舌的风格。蒋伟民将“毒舌”定义为“八卦类公众号”,“卖个贱,耍个萌什么的”。他和他的同好们认为的好文章截然不同,工整、没有表情图、题材冷门――保持纸媒的特点。
“想做一个热门的电影类公众号就得踩着热点走,哪个大片上了啊,哪个大导演死了啊……可是我对没兴趣的东西又实在不想写。”影评人木卫二有这样的体会,他们按照写专栏的兴趣来。木卫二的公众号“木卫二三事”也加入了奇遇电影,最新的文章是:《22 部有春日味道的电影,宅着也能感受春天》、《他从没去过戛纳,他仍然在关注 2016 戛纳》……
“木卫二三事”只有几千粉丝, “是个小小号”。当这些小小号按照蒋伟民的设想聚集在一起,蒋伟民相信,昔日的影响力还会重现,事情会发生质变――能够吸引到更多趣味相同的 “中高端的读者”。“有趣的人,必将相遇。”蒋伟民在奇遇电影 APP 的“代发刊词”中写下这句口号。
“奇遇电影”公众号的粉丝数只有 8 万,在 3 月份接受《好奇心日报》的采访中,蒋伟民把问题归结到公众号平台本身:随着读者们习惯阅读轻松化、碎片化的文章,在海量的公号中,小众作者很难获得关注。2016 年 2 月 1 日,“奇遇电影”APP 在 App Store 上线了。
这个阅读类 APP 每天会更新十几篇文章,从 40 多个电影公众号挑选转载而来。它的定位非常清晰。蒋伟民在“奇遇” APP 的“代发刊词”中写道:“人们需要谈资,所以公众号的流量是向时尚、八卦、娱乐、时政这些领域所倾斜。留给电影公众号写作者的余地,就不多了。”他首先考虑的是和他相近的写作者们,他希望建立起一个新的阵地。在这块阵地里,留给大多数读者的余地,不会多。
启动页用了三幅还算主流的电影海报:《八恶人》、《火星救援》、《四百击》。海报上用醒目的白字,分别写着“电影故事”、“精选专题”、以及“发现电影”,对应着 APP 里的三个内容版块。
但不同的读者在使用过程中的感受会很不相同。如果你是影迷,年底会收到豆瓣电影的观影报告的那类人,那么你可能会有兴趣点开首页的几篇长文章:
《阿飞正传》失传片段、侯孝贤访谈、以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正版蓝光团购。那些读起来颇为拗口的公众号或者作者名字:大奇特、妖灵妖、图宾根木匠、文白、电影山海经、看电影看到死,也会变得朗朗上口。
但如果你只看有明星出演的商业大片,对“影史百佳”兴趣不大――你或许会连文章标题都有疑惑。例如 3 月 21 日的《Lou Reed 的遗孀拍了一部关于狗狗的电影,还被 CC 买走了》。Lou Reed 是谁?CC 是什么?(答案分别是:朋克乐队“地下丝绒”的已故主唱,以及美国知名 DVD 发行公司 The Criterion Collection 的简称。)
这部电影叫做《狗心》,获得去年威尼斯电影节的人权电影网络奖
事实上,确实没有太多人需要知道这些。但蒋伟民“幸运地”碰上了支持者。
2015 年中,在开始运作“奇遇电影”公众号的同时,蒋伟民找到了一份全职工作:担任深圳莱芙斯塔(life star)公司的内容总监。公司董事长朱林经营着一家名叫“梦路旅行”的旅行社。
一开始,他们打算做一个生活类 APP,但进展不顺。年底某天开会时,蒋伟民忽然想到,可以把自己的公众号“奇遇电影”变成朱林设定的那个 APP,只不过方向还是自己来定:邀请一群人来入驻一个平台,还是谈电影。
很难想象,朱林是如何被说服的。可能是电影市场本身的吸引力就足够大。根据广电总局公布的数据,2015年全国电影总票房为 440.69 亿元,同比增长 48.7%,全年新增银幕 8035 块,平均每天增长 22 块。在 3 月份接受《好奇心日报》采访时,这位旅行社的董事长说自己也是奇遇的读者。 被任职为内容总监的蒋伟民,同意 APP 使用个人“奇遇电影”公众号的名字,但“基于信赖”,并没有和公司签署任何授权协议,作为所谓的“内容入股”,实际上也没有 APP 的所有权。这些和创业相关的事儿他并不擅长。
蒋伟民擅长的是把这群“民间影评人”聚集起来。像私信张宗谦一样,蒋伟民向很多公众号发出了邀请。虽然没有稿费,但是很多公众号的主理人都欣然接受。有些原本就是他的网友。有些则不介意被“转载”。“为什么不呢?我是不会拒绝谁的,就是文章被人放在 APP 嘛。还能涨粉不是?”公众号“开麦啦”作者安宕宕说。她同时也入驻了橘子娱乐、百度百家等平台。
这些公众号多半都是非盈利的。蒋伟民倾向于找那些内容不错、但宣传不够的公众号,他认为,这些作者影响力不够只是因为和“奇遇电影”一样,缺少一个更专业的平台。他们成立了一个微信群,随时交流,“监督”彼此更新。安宕宕的本职工作是做电影营销,每天都“强迫症”般抽空完成更新。她说“看电影看到死”的作者陆支羽是她的“码字动力”,“因为他上班很忙,也坚持每天更新”。
一个类似的影评人组织成立于 2015 年 7 月份,《虹膜》电影杂志主编 Magasa、“桃桃淘电影”公众号创始人桃桃林林、“电影公嗨课”联合创始人云中联合发起了“影向标”栏目,为每周上映的院线电影评分。这个栏目的前身,是 Magasa 等影评人从 2010 年创办的迷影网上的评分栏目。他们的目标是创建美国烂番茄那样的影评人意见集散地。
“奇遇电影”和“影向标”也有一定的交集。有一些作者,例如大奇特、妖灵妖等,都同时加入了这两个组织。
奇遇的“一句话,一场电影”栏目
桃桃淘电影的“影向标”栏目
“资深影迷”更容易被聚集在一起,并相互鼓舞。蒋伟民认为在这个圈子之外,“文艺青年”或者“影迷”也大有人在。比如微博用户 Treebeard ,就是一个“理想的读者”。他在微博@奇遇电影说:“手机坏了,心累的是看不了奇遇文章……”
这些用户可能会帮助“奇遇电影”带来广告收益,蒋伟民打算把这部分收入悉数分给团队成员和平台上的作者。他在深圳领导着一个 20 人的团队,包括技术、运营和编辑人员。
但商业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奇遇”的伙伴“后窗”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矛盾。“后窗看电影” 2013 年在南京成立了“后窗放映”品牌,一个艺术电影推广机构,和全国几十家电影院合作,策划艺术电影展。但在艺术电影放映领域,民间机构受限于政策约束,尤其是在引进国外电影方面,高达说,商业化运营很难实现。
“后窗放映”品牌、以及“后窗看电影”的微信公众号都是非盈利的。它们的依托是一家名为“南京后窗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主业是经营市场营销策划、会务服务等业务的乙方公司,收入反过来补贴放映。
“后窗放映、微信自媒体等只是后窗公司的一个部分。”高达说,“而恰恰是这部分是凝聚我们这一批人的情怀与动力。现实又是残酷的。我们必须要做出选择与努力。才能活下去。不是吗?”
西祠胡同的“后窗看电影”板块
“后窗放映”2015 年的影展活动
蒋伟民很快发现,“奇遇电影”要想活下去,他也必须做出选择和努力。蒋伟民本来想的是,看看自己所推崇的内容,“到底能留下多少人,能走到哪一步”。4 月,事情会获得不小的进展――张宗谦原本打算动身从浙江金华前往深圳,开始全职工作。4 月 10 日,《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蓝光碟预计会从美国寄到深圳。
可就在 4 月初,朱林告诉他,他并不允许这个项目继续“小众”地发展下去。3 月 21 日,安卓版本上线,用户积累到了 1 万。不过,iOS 版和安卓版的下载量只有不到 3 万人。他们原本的目标是在今年 7、8 月份达到 20 万人。
朱林有些心急。他觉得公众号再按照现状做下去,无法达到盈利的目标,而 “papi 酱”那种流行的短视频内容,看起来才是“大势所趋”。但彻底去除“奇遇” APP 的电影基因,蒋伟民和朱林无法谈拢。
蒋伟民对“奇遇电影” APP 未来的设想可能也已经发生了动摇。在 4 月 13 日的采访中, 蒋伟民改变了对公众号和 APP 的说法,跟其他一些投资人聊,建议不做 APP,因为成本大,还是做公号,“重要的是内容,渠道是其次”。
他这么说的理由可能是,“奇遇电影”公号找到了盈利的地方、流水。不是靠软文和广告,是靠周边。
此前,蒋伟民招募了一个“奇遇电影字幕组”,拥有 100 多名不同语种的兼职翻译。字幕组基本每周都能翻译一两部电影,但都是以免费“资源”的形式流传。但最近,已经有确定引进的国外电影片方,找到他们翻译字幕,提供报酬。未来,蒋伟民希望奇遇能够做文艺电影的引进、发行。这样“奇遇字幕组”能把正版电影字幕放到 APP 上。这个字幕组或许将会成为“奇遇”公众号的主要收入来源。
“奇遇电影”公号和 APP 都维持着正常的更新。 在 4 月 21 日的最后一次采访中,蒋伟民告诉《好奇心日报》,他和朱林目前沟通的结果是,APP 仍然会继续运营,但是“股权、具体架构会发生一些改变”。另一方面,他说 5 月份,“奇遇电影”公众号也会得到一笔来自某基金的融资。他和“亵渎电影”的工作重心将会转移到公众号上?APP 的内容将会变成什么样?他没有透露。
图片来自:微博、微信公众号、奇遇 APP、电影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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