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死因及身后明日世界 ——兼议陈序新书《主编死了》
钛媒体注:钛媒体作者陈序曾在钛媒体上发表《主编死了》系列文章,如今,在此基础上陈序写了《主编死了》一书,系统深入讨论主编及其背后新闻消费和生产模式、商业模式、舆论影响和控制模式衰亡的原因。此文是陈序好友黄维看完此书后有感而发,以下是全文。
多年好友序序的处女作《主编死了》,即将出版。有幸拿到电子版一校稿,在京都的旅程中,在富春俱舍的聚会晚上,认真看了两遍。
毫不夸张地说,新闻科班出身的我,从这本小书上得到的,恐怕不低于麦克卢汉《理解媒介》(1964),以及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1985)。
有点抬高?看完以后,再批判我不迟。不在于是谁写的,前二者写出这些著作前,泛泛之辈而已。而在于你在什么时点,去关注什么样的一件事情,如何思考,以及如何表达。《主编死了》这本小书探讨的传统媒体生产模式、商业模式、舆论控制模式的衰落与消亡,此前10年无数人讨论,但还没有完整、深入、系统进行偏学术角度的思考和分析。陈序看来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主编死了》(2014),也许,我说的是也许,会成为国内传媒和互联网界,甚至通过翻译成为全球传媒和互联网界的一本非常有分量的小书。
大约30年前,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表述,现实社会的一切公众话语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教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成为娱乐的附庸。事实上,有2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让文化成为一个监狱, 另一种就是把文化变成一场娱乐至死的舞台。
大约50年前,算是波兹曼老师的麦克卢汉得出了那个结论:“媒介就是讯息”,“媒介是人体的延伸”。他同时提出“地球村”的概念。在他看来,“地球村”的主要含义不是指发达的传媒使地球变小了,而是指人们的交往方式以及人的社会和文化形态的重大变化。交通工具的发达曾经使地球上的原有“村落”都市化,人与人的直接交往被迫中断,由直接的、口语化的交往变成了非直接的、文字化的交往。而电子媒介又实施着反都市化,即“重新村落化”,消解城市的集权,使人在交往方式上重新回到个人对个人的交往。
今天,在《主编死了》当中,序序想表达的是什么?我试着用一句话来归纳:人人都将成为主编。
“互联网令获取、制作、编辑、传播新闻从一种职业技能普及为每个人自由表达的必备能力”
“下一代人从看似混乱的、泥沙俱下的互联网信息中接近真相的能力是一种新的认知能力”
“对信息来源保持审慎客观,平衡听取对立观点,为公共领域和公众议程投入热情和能力,寻找无关私利的真相,这就是下一代的人人主编”。
这个宣告“主编死了”的人,对未来是多么积极和热情啊。
人人都将成为主编,这是一句极其简单的话,他用了一本书来得出结论。作为一个学新闻的人,并且一直在不同媒体岗位上实践着,思考着,超过15年时间了,我基本接受他的结论以及简单描述的明日世界。
序序应该是从少年报、青年报做起,经历过地铁报、财经日报和综合性日报的夜班、要闻和主编岗位,也担任过美国《新闻周刊》中文版主编,并且尝试过大规模手机媒体的内容管理。我也差不多,经历过党报、都市报采编和经营,创办财经报,参与创办生活方式杂志公司,运营过手机媒体以及移动营销服务商,并且尝试开始针对新的内容和媒体项目进行投资。和大多数媒体人一样,我们都是持续的阅读和思考爱好者;和一部分媒体人有些不一样的是,我们应该说都“叛出”了我们应该所属的行业,并且开始成为反思者、批判者,以及新的探索者。
事实上,过去十多年,传统媒体从未停止过转型的努力和探索。我们都是亲历者。不久前,在《中国国家地理》的一次分享上,我尝试梳理了大约15年来国内传统媒体转型的历程,从最初的与门户合作扩大区域新闻影响,到组团建立城市党网(东方、千龙),到一报一网的电子报试验,到与腾讯、百度等巨头共舞建立区域门户,到手机报、手机APP的移动化尝试,到部分城市“去新闻化”尝试地方城市生活服务网站,到发展微博号,再到目前的分类微信订阅号(东早公号群、财新公号群)。以上仅是内容领域的尝试,还不包括电商(媒体+卖东西)和广告服务(全媒体整合营销)的探索。
只要我们足够理性、冷静和客观,就不得不承认,过去这十几年,我们彻底失败了;如果再有勇气一点,我们也得面对,未来,也不存在基于原有媒体内容模式的任何转型可能。
我曾经在不同场合,听到不少著名媒体的主编,还在声情并茂地表达”媒体不死,内容永存,我们活得很好“之类的观点。这个时候,我总希望自己能够直视对方的眼睛,看看他究竟是心里真的这么想,还是迫于内在外在的某种情势,做媒体最反对的事情——说假话而已。我对他们智慧的信心,因为对于他们品格的预期被破灭,而随之一沉。
我也因为算是经常在社交媒体表述自己对于媒体的某些看法——不管对错,至少是真实的,被视为顽固的媒体”唱衰者“,揣测我的动机,无非是出走传统媒体后的阴暗心态,所谓脱离者的幸灾乐祸,和自诩聪明的心理优势。唱衰的结论,首先就违背提出者的唯物主义站位;诛心的作法,更是背离观点辩论的初衷。
其实,必须说出来一个真相心里会舒服点:首先,我是一个有着挥之不去深厚传统媒体情结的人;其次,我认为对于内容和媒体产业,对于从业者,现在是从所未有的巨大机会时代。
只是,对于传统媒体,传统媒体人,最急迫需要做的是接受,倒空,否定过头,用全新的视角去感受和理解这个变化的时代。
主编死了,连着主编角色所代表的传统的新闻生产模式、媒体商业模式、企业和政府的舆论影响和操控模式的式微和终结。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我们进行所谓的媒体转型,在很长时间都认为仅仅是内容更换了不同形式和渠道的传播而已。因此,“内容为王”,还用我们的内容去适应形式和渠道的变化。到今天,大部分人应该都明白了,形式和渠道之变是最表层的变化,新闻生产的组织之变,新闻传播的逻辑之变,权威形成的方式之变,乃至整个“去中心化”,“去中间化”的信息传播模式之变,以及背后推动变化的互联网对各行各业的民主化才是最更根本的。
回到受众需求这一端。今天的受众,主流或代表趋势的新闻与媒体消费场景是什么?在移动终端上,在微信朋友圈这个触点和阵地上,我们看到各种各样的信息,来自朋友原创,来自朋友转发的公号文章;公号文章来自个人、工作室原创,或者传统及门户网络等机构媒体原创的链接分享;我们人人又参与整理,转发,传播。机构媒体的信息又来自哪里,占据多少比例?假设这些消失了,或者降低了比例,会不会严重影响到信息消费?有可能的替代解决方案吗?虽然这不是绝对的、唯一的场景,但逐一分析这些情况,就能够抛弃媒体视角和原点得出的判断。
再看看作为一个商业模式存在的媒体,随着营销本身的革命,瓦解的局面。流量平台化,投放数据化,效果讲量化和权威社交化,这些营销变化的趋势,每一刀都砍在传统媒体模式上,且无法逆转。再深究一步,企业和政府、政党通过控制主编这一角色和这个流程,而实现对舆论的全局式影响和控制,都已经基本崩溃。夺回阵地的期望,只寄托在通过权力对门户、论坛、搜索和社交阵地的人工或技术过滤、封堵、查禁上,对意见领袖的“杀一儆百”式阻遏上,正面的传播几乎完全失效,也暂时找不到新的路径。
主编死了,究其死因,其实是自然死亡。这是八百万种死法里边,最最没有挽回可能与必要的死法。这是一个技术进步、时代变化的结果而已。
序序在《主编死了》最后一章,简单描述了主编身后的明日世界。其实对比目前比较活跃的媒体转型学者魏武挥,以及业余但是深刻的媒体思考者许维,发现他们的判断与想象其实是接近的。陈序的明日世界中,有四个新物种:依托于开放的大流量平台的新媒体(假设我们认为是微信朋友圈、微博和今日头条这种);利益主体自建自营的新媒体(比如企业,政府组织推动的);垂直市场中专业化高能耗的媒体;基于个人的所谓自媒体。
魏武挥在最近一篇《数字世界的下一个十年》中这么描述:会出现所谓超级媒介平台,本身不生产内容,但拥有海量用户端点,加以社交网络组织;在PGC(机构发布内容)外,UGC(用户自造内容)和EGC(企业发布内容)兴起;用户对于媒体内容的定制化,催生不同价值观的部落化,其中的核心是伴随社交链条产生和展开;传统媒体在金融资本和政策扶持下逐步财团化,并成为控制媒体项目的背后力量。
许维曾有篇文章叫做《十年后的媒体业》,也谈过类似但并不完全一样的观点。不赘述。陈序、魏武挥和许维,都是基于现状做了大约10年跨度的预测和设想。我们算是通过不同的道路和角度,看到了大致类似的明日世界。在门户初兴的时代,任谁都没有预言今日格局的能力;但经过过去十几年的高速发展和变化,一直在过山车上的我们,希望自己算是看到了比较近的未来。
前几天,听一位做过总编辑的媒体前辈,说起某家财经媒体机构,十年前做的战略规划,到今日大都实现了,但相比较当时他们看不起的类似大智慧、万得这样的财经信息服务机构今天的成就,那个财经全媒体的愿景本身,都落后了。我一直没有公开议论过今年以来,不少大型媒体集团的转型举措。事实上,我讲过一句话:想一想,就是错;动一动,就更错。依托从前经验的思维方式、投资习惯,设想、论证、规划、架团队、大规模实施,这样的行动,一开始,也许就错了吧。这毕竟不是钢铁和基建投资,也不是从先办报办台的时代了。就是BAT如今介入,也不可能以这种方式成功。破坏性的创造,也许就是需要无数个微小主体,在大致对的方向上,通过轮番的死亡,才出现对的那一个吧。
毕竟我是一个实务操作者。不擅长去剖析和总结。回到原点,有三个看法说出来,参考也行,批判也行:
媒体不存在转型的可能,也不必转型了,这里已经是终结,有可能就压缩成本,没可能就保持队形;
媒体集团的财团化看来是趋势也是政府推动的结果,利用资金、政策扶持,一在地产、金融这些非主业资源依赖领域发展,二是针对相对成熟的内容媒体类项目投资参与甚至并购,三是针对早期创业类媒体内容项目展开撒网式投资;
媒体人的出路,在内容产业的价值开始大规模实现后,从来没有像今天样宽广和多样化,无论是那些具备持续高质量原创内容能力的媒体人尝试内容变现或影响力变现,还是利用内容操作和运营能力服务机构和企业,还是在新型化了的媒体机构和组织找到位置和角色,需要的只是能力和勇气。
主编虽然死了,我们却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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