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离职记(4)】:这就是一个吃青春饭的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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钛媒体注:曾经是一家二十年以上历史传统报纸从业者的小鱼,在挥别纸媒行业后,写下了自己的亲身感悟。钛媒体将陆续发表作者的系列文章【行业报记者离职记】,“主页君”将如何通过这一段特殊的职场经历,侧面记录这个行业的兴衰?以下是系列文章的第四篇:

(第一篇在此:《那些年,报社领导和工资那点事儿》;第二篇在此:《决定离职,最初原因是某种“阶层压力”》;第三篇在此:《是什么毁了这张行业报?》)

 

有很多“看脸”和注重体力的职业是要吃青春饭的,比如主持节目的和开飞机的。虽然没有人做过精确统计,但都市报记者年轻化情况应该比较严重。稍微年长一些的记者要么转编辑,要么改行。

马航事件报道的媒体反思时,就有人描述,我们的媒体记者多是吃青春饭的,而国外采访时却经常能看到白发苍苍的采访者。虽然年长不一定意味着渊博,但却常常表明经验丰富。反观我们的都市报记者,很少见到头上生出白发却依然战斗在第一线的人。为什么?别人主页君不知道,那就从知道的自己来谈起吧。

前文说过主页君阴差阳错在行业报深耕数年,突然灵光一闪,想去做都市报记者。自己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也被自己惊到了。然后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做一个真正的记者,一直是自己的梦,现在不为这个梦搏一搏,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个借口是给自己的。

另外一个是给家人的。主页君仔细陈述了继续留在行业报的弊端和去都市报的种种好处,对媒体这个行当不甚了解的诸位亲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我们支持你跳槽。其实背后的潜台词是:“也没人指望你能干点啥,有份工作别在家闲着闹心就行了。”

此前有心理准备,真正到了都市报,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份报纸对于心理的挑战。

 

都市报的节奏:我真的没时间理你

主页君需要仔细回忆一下自己在都市报时的生活节奏。

都市报记者一般是分口的,当然深度记者除外。说明一下,那是一家晚报,主页君去部门时,没赶上分口的好时节,也就是说真正好点的口都分给别人了,主页君基本上面临无口可跑的情况。开始的时候,主页君并不死心,一直想从那几个贫瘠的跑口里找点新闻,虽然这在很多年里都印证是一个妄想,可这个妄想还是一直伴随着主页君。

时间是从六点开始的。那时候的主页君要打开电视、收音机、电脑以及手写笔记本。五官是不够用的。常态下,眼睛盯着电脑,一只耳朵听收音机,一只耳朵听电视。如果需要翻电视或者收音机上的新闻,现在网上搜索相关新闻,一般没有(因为你要整理的新闻就是人家央视或者是央广的独家啊)。接下来那就是速记的功底了,听一遍电视,最好一字不差的记录下来!如果需要采访,耳朵听电话录音,提出各种奇怪问题,听采访对象解释,手里拿笔飞快做笔记。这时候,编辑一般会给你打电话,你还要告诉他进展的同时,把采访嘉宾记录的内容写成稿件。

有时候聊天时,朋友跟主页君说,他一上午忙得连一口水都没喝,主页君往往“呵呵”一声过去了,而心里在想一个问题:上午老子从来就没喝过水。主页君不是渲染辛酸史,事实上,肯定有其他的同行是能喝上水的。不能喝上水的主页君实在是在时间安排和心里调试上存在问题。

另外,在那样的日子口,如果您上午给主页君打电话,很对不起,主页君是不会跟您废话的,因为主页君压根就没有时间给你废话。

一个段子可以把这事儿描述清楚。那天,主页君在家里办公,为了保证各种声音良好,通常要关门关窗。一次妈妈敲门未果,打手机,然后就得到了主页君的标准回答:“您好,不好意思,我能中午给您回个电话吗?”然后啪一声挂上电话。此时,外面传来“咣咣咣”的敲门声。主页君慌忙去开门,发现是妈妈,然后刚才那个电话是她小声敲门后没反应才拨打的,她老人家拨打电话竟然没有机会说话就被我挂了。

是的,那时候的主页君,就是忙到没有朋友。上午打电话,主页君根本就不会理你。

另外,当时主页君的家人上午的时候从来不给主页君打电话。这个传统甚至延伸到今天。据他们讲述,在拨我的电话之前,他们都要想清楚当时的时间是上午还是下午。

 

发布会现场:我在没素质的打电话

对于晚报来说,能够抢的新闻是凌晨到中午十一点前的新闻。凌晨的新闻么,有国际组的同学值班,有热线组的同学扫街。而像主页君这种国内部的,就只剩下盯上午的新闻了。

有一类新闻是晚报必须要做而且是经常要做的,就是发生在上午举办的新闻发布会。通常情况下,新闻发布会在十点半左右开,也就是他们的稿子还没有念完,就过了我们的截稿时间11点了。而对于重要的新闻发布会,报社是要拿出时间等的,拿出来的那个时间是20分钟。

奇葩的是,发布会开始之后的半个小时时间是废水时间。这个时间里,领导总是要念一遍此前已经到了记者手中的发布稿件。稿件上还会写明,该稿件不能在十点半之前发布出去,否则按照泄露国家秘密罪论处(大意是这样,原文主页君实在记不清了)。

对于晚报记者来说,这句话基本上等于废话,因为领导们念的那部分内容根本不可能上晚报。晚报是市场报纸,需要的内容是和老百姓的生活贴近。而我们的官方新闻稿,怎么说呢,很大意义上是一份工作报告,或者是行业分析,距离老百姓的生活很远。对于都市报记者来说,发布会的精华,也就是稿件的出处,是在记者自由提问时间。

那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大约十一点左右,发布会开始进入记者自由提问时间。此时的晚报记者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展工作。问题主页君已经列好,但基本上不会站起来提问,因为提问太浪费时间了!写到这儿或许有人会笑,但主页君想告诉你,我是认真的。不用担心,有人会替你问的。热点问题,那些记者都会抢先去问。等问题被问出去,主页君就先舒一口气,可以等答案了。

此时,新闻发言人的水平在这时候就会显现出来。主页君喜欢的新闻发言人是那种直击要害,话语又有水准,又不枯燥的。如果能遇到那种“段子手”级别的,那简直是主页君的大幸,尽管这种幸运降临的几率不是很大。描述一下终于等到了记者自由提问时间做什么。主页君头都不抬的,在啪啪打字。电脑页面上开了一个小小的tex文档窗,然后还开开了qq,在q上打出自己挑的几个角度供编辑选择。

这不是最难堪的时候,最难堪的时候是电话响了。文字沟通不畅,编辑急了就打电话。主页君一般进场前就将电话设置成了振动,但在那个针尖掉了都能听出声音来的会场上,振动也相当刺耳。还必须说一声,发布会后面会有满满一排摄像的。。。然后,主页君接到编辑超大声的问话,主页君将全身的汗毛都用来控制音量,然后急匆匆的、小声的、清晰的回答(不要问我有没有做到,因为我也不知道;不要问我怎么做到的,我要知道就好了)。此时一般会惹来众多人的侧目(眼睛余光中带着愤恨),搞不好还有人嘀咕:“这人什么素质!”但主页君从来不纠结其他人关于接电话那人“素质”问题的评价,因为主页君压根没时间和精力纠结啊。我是想好好的有素质呢,不现实。事后回想起来,主页君脸皮够厚。

敲定主题,主页君开始凑文字,而有些话是必须用原话的。一个主题,人家就说那么几句,你翻来覆去用,还不能重复,还不能离开人家的意思。怎么办?自己解读,自己把人家意思的东西夹在中间,然后过程里用直接引语。

如果,现在我安静的坐在办公室,写那篇急躁的稿件,时间是二十分钟,对不起,我写不出来。但是当时,时间是十分钟,主页君就是写出来了。人的潜力是无线的,不挖掘不知道哇。

 

采访对象:我为什么要理你

这是个哲学问题。主页君一直没有想明白。

在已经抽身出来的今天,主页君曾经想过,如果我是那个采访对象,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采访?但身处其中的主页君真的没有精力去想这个问题。那些采访对象,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要遭受我无情的骚扰。

那一年,某号神州飞船飞上天,主页君天天都给一个北大退休教授打电话。此前为了让他接我电话,主页君专门去了一趟教授家,然后得知教授上午11点前,下午三点后才方便接电话。于是,每天主页君都拟好提纲后问该教授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有时候主页君问完了以后,教授就笑了,然后耐心帮我解答。

一天, 一个急活儿,早上10点,教授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四川的某个山上。他委婉的询问,是否能够等到他下山后再说这个问题。主页君说“不能。”能感觉到老人家愣了几秒,据他描述,他就站在海拔很高的山顶,拄着一个登山棍,气喘吁吁地对我的幼稚问题进行科普。主页君清楚的知道,他是上个世纪50年代的大学生,身上带有浓重的儒雅风度,如果不是这些,我不相信他会同意我的采访。

另外有一位研究国家政治的教授,所有的问题他都会发表意见,从来不拒绝,有人称他们为“万金油”,但我严重不同意,原因,你懂的。能够遇到这样的人相当不容易(很多教授都是拒绝采访的),所以报社每一个记者遇到相关选题都会采访他,最后他被报社“封杀”了。总编辑在记者大会上“严厉谴责”了我们总采访他的这种“恶劣行径”,告诉我们如果以后再采访他的稿子一律不能上报。

一个同事为此愤愤不平。“他又没有收你的钱,他愿意媒体借他之口说话,已经非常不错了,为什么我们要封杀他?”说实话,这句话提醒了主页君再次想这个问题:“你的采访对象为什么要接受你的采访?”

主页君绝对不否认,有主动要求采访的,用意是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但以我多年的采访经验来看,绝大多数的采访对象是被动的接受采访,他因为不好意思拒绝而接受了采访。还有一部分是,怎么说呢,是他不清楚他其实有不接受采访的权力。主页君曾经去过收养一起儿童后来着火的袁厉害家采访。大晚上的已经9点多,记者们围在她家里不走,人家没法吃饭睡觉,家里甚至还有一个孕妇。最后,其女婿问那些一波又一波的记者说:“能让我们把饭吃了么?”现在想来,他们有什么义务接受那些记者的盘问?

即使他们一家是如此配合记者的采访,最后也没有耽误《人物》写了一篇让他们万分伤心的报道。主页君不敢想象,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他们是否还会接受其他记者的深度采访。

在这儿,一并感谢那些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受我采访的专家教授。曾经有一位北大的教授,在开车时为了接受采访专门停下车来,并且表示:“我知道你们上午挺忙的,必须帮忙。”主页君眼泪都流出来了。有一个律师,正在和重要客人谈话,因为我的急切请求,他离开会客厅,专门给我解读完法条。还有那些数不清的专家,主页君在夜里打电话时,他们都没有拒绝。

一位中央党校退休被返聘的教授,因为一篇稿件数次改修改,是用手改,而且不使用电子邮件。主页君一次次去她家,通常都是晚上,然后就站在她家阳台上,看万家灯火,她拿着笔在那儿一遍一遍修改打印出来的原稿。第二天要刊登了,她仍然不放心,对着阳台上的主页君大发雷霆,感觉这篇稿子如果要发了,她会跟我拼命。

他那位退休教授的老头儿,已经接近90岁。每次我走出他们家的时候,他都怕我晚上出去不好打车,于是开着他的电动三轮车把我送到大路上。后来,稿件终于发了,她没跟我拼命。我真心挺感激的。因为我总在想一个问题:她有什么义务接受我的采访?

某种意义上说,这些被采访对象是在做善事,帮一个苦哈哈的记者完成了她的工作,他们没有得到回报,有时还会惹上麻烦。这比那些高调进行所谓的慈善,底下其实暗自开生意的慈善人强多了。

最后想说的是,除了这些可爱的采访对象以外,是那份青春的激情与信念在支持我完成那些稿件。也用这个来回应本文的主题,我无法想象,自己四十岁的时候,依然有这种激情,这种厚脸皮,这种无畏的精神,从事采访。

我在心里给都市报记者定义:这是一个吃青春饭的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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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文化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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