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拍夫妻货运车3000公里,我们纪录下了百万亿物流大市场的“蝼蚁”力量丨钛媒体《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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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钛媒体《在线》主人公:货车车主金强、王静夫妇。
钛媒体注:中国物流行业蓬勃发展,经济规模之大,在国民经济排名中名列前茅,但是因为壁垒不高,行业极为分散。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我国物流业总体仍呈现增长态势:全国社会物流总额由 2009 年的 96.65 万亿元增长至 2015 年的 219.2 万亿元,其中公路货运占了整个中国陆地货运物流的75%。
这也意味着,中国有三千万货车司机,他们完成了中国物流75%的运输量。这些货车中,有不少是夫妻车:丈夫开车,妻子管钱、管账单、做“后勤保障”。驾车在路上“环游”中国,这件事情看似浪漫,其实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辛酸,但也正是一个个的他们,构成了中国大动脉的血液流动中不可取代的“蝼蚁”力量。
钛媒体影像《在线》第55期,我们跟随一辆夫妻货车从上海出发,一路吃喝拉撒同行,行程3000多公里历时5天到达内蒙古满洲里。经历了凌晨逃离、偷油贼、罚款、意外、蜗居、儿子、兄弟……我们用图片和一段在钛媒体罕见的长达45分钟的视频纪录片,以旁观者身份,详细记录了这对夫妻一路的遭遇和生活。
【虽然长达45分钟,但视频值得你看完和收藏:货车夫妻3000公里货运路全记录;视频包括十大篇章,分别是:解放宾馆,罚款五十元,偷油贼,曹哥,大坑高速,急眼,钢琴,卸货,儿子,终点和起点】
5月11日16:15,上海顺载物流园,经过两天等待,这辆13米的仓栏车终于装满货,金强发动货车准备出发。刚入行时,金强给人打工当司机,领着一个月五千多的固定工资。看到当时物流行业行情不错,7年前夫妻俩贷款买了这辆解放仓栏卡车。在这一趟出发前,他们在海南拉了一个多月芒果,在海南和长沙、武汉往返。
开了2个小时,在江苏境内遇到小范围堵车。开车最怕堵车,2008年南方冰灾,金强在京珠高速湖南段堵了两天两夜,车上东西吃完了,不舍得买高速上5块钱一个的馒头,金强和同伴只能吃货仓里的橘子充饥。2016年12月底,雾霾造成京台高速堵车,金强的车三天三夜原地未动,他亲眼看到旁边货车拉的牛羊因为没水喝饿死了,最后一天他们吃完了车上的食物,只能喝水,王静走出去四公里才买到水。
当晚11点,他们在江苏东台临海公路一家饭店吃晚饭休息。常年在外奔波,让38岁的金强显得比同龄人更加苍老。他庆幸前几年行情好的时候把车贷还完了,“如果现在贷款买车,一个月还一两万贷款,那日子没法过了”,金强说,运费连年下跌,“跌了至少三成”。2016年“921最严限载令”出台后,运费稍涨了2个月,之后又不断下跌。金强明白,限载是为了减少事故保障安全,但现在一趟拉得比以前少、运费还跌,这让他有点无奈。
在外跑车,夫妻俩晚上从来不睡旅馆,他们把这辆解放车的驾驶室戏称为“解放宾馆”,一年到头他们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蜗居在这个“解放宾馆”里。不睡旅馆一是为节约成本,更多是为了车上的货物和油的安全。“解放宾馆”里有上下铺,上铺堆满了一路上的生活用品没法睡,俩人每天都一边一倒睡在下铺。
12日早上6点,俩人醒来准备出发。晚上停在旁边的七八辆货车,差不多都已经启程走了。
下了一晚上雨,金强下车检查雨布,王静则抓紧时间在附近的公共卫生间简单洗漱。
上路第一天的颠簸,货仓的货都会有些松动,金强停下车,俩人在路边紧了紧仓栏的绑绳。
江苏境内,金强两次遇到交警执法。第一次交警指出有几个反光标贴遮挡和轮胎花纹不一致,金强要求对方解释轮胎花纹不一致如何认定,以及罚款依据,交警将金强放行。第二次遇到执法,交警又指出有几个反光标贴遮挡要罚款两百,金强辩称“下雨为了保护货物才遮住了”并伸手阻挡交警开罚单,金强此举让这位交警有些愤怒,双方发生争吵,在金强一再恳求“照顾照顾少罚点”后,交警罚了他50元。对此,金强说:“交警路政只要把你拦住,找你毛病太简单了,他们有罚款指标,但有的人你私下给他点黑钱,他也就放你过去了”。
长年驾驶,金强患上了肩周炎,腰部也出现损伤。他觉得疼的时候,王静便伸手给他临时性地按一按。
在高速上金强最怕小车,遇上高速小车免过路费他一般都不上高速。“有的小车司机喜欢乱插,非常危险”,金强的经验是,高速上大货车以正常80/90公里速度行驶,如果前方小车在一千米之内紧急刹车,都有危险,“有的小车在高速上找出口会急刹车,我们车货总共40多吨,等看清楚再反应过来,都会有撞车和侧翻的危险。我认识一个司机,前面小车急刹车找出口,他大货车直接就骑到小车顶上,小车里当场死了3个人,非常惨烈,就去年的事”。
12日晚上11点,车到了河北黄骅沿海高速的渤海新区服务区,多年跑车的经验告诉他,这一带有偷油贼,晚上在这里休息不是明智之举,但从早上6点多到晚上11点连续驾驶16个多小时,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把车开到下一个服务区了。
他的车从没在高速服务区丢过油:“每次到服务区我都找保安,给保安20块钱,偷油的就不会打我车的主意了,要么就是我媳妇儿不睡觉看着油”。在服务区转了5分钟,金强把车停到保安亭旁边,王静下车想要找到保安,透过窗户她看到有一个保安在睡觉,跟服务区商店的人打听,才知道这里有两个保安,除了睡觉的这个,另外一个在外面溜达。
金强非常疲惫已经入睡,王静则在车外看着油。偷油贼一般开着改装的面包车,从车里牵一根大管子到油箱,用特制的钳子撬开油箱盖,一箱300多升的油,两三分钟就能全部抽走。
13日凌晨1点多,王静上车给手机充电。油箱就在驾驶室后面,车上的人也不敢掉以轻心,她每隔十几秒钟就看一看后视镜。“小偷胆子大着了,晚上在车里看到有小偷偷自己的油,我们也只能敲敲车门提醒一下小偷,车里的人没有睡,如果看到别的车被偷,更不敢明着提醒车主,偷油贼真的会拿刀扎人。”王静说。货车司机们的担心并不是危言耸听,2016年12月15日凌晨,四川彭州服务区内就发生过恶性事件,一名卡车司机在发现偷油贼后下车驱赶,被偷油贼驾车撞死。
凌晨2:15,服务区停车场突然连续三次响起刺耳的警报,被惊醒的金强立即下车查看周围情况,旁边一名司机告诉他要他快点走,“有一辆车的油箱防盗在报警,偷油的来了”。金强看见几百米开外有一辆白色面包车,经验告诉他那是辆偷油车,于是他马上上车发车离开。
凌晨2:45,车开到最近的一个高速收费站,交钱过去之后,他把车停在收费站出口,这才放下心补觉。刚睡下半个小时,他迷迷糊糊地对王静说:“车别着旁边货车停了吗?”王静告诉他停好了,他才睡过去,接着王静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经过一个凌晨狼狈的逃离,他们安全地躲过了偷油贼。13日早上4:50,在收费站外停车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的金强醒来,接着开车上路。
早上7点不到,一位货主着急地打来电话催问,金强本来准备走底路(非高速),为了赶时间,进入辽宁后,他开车辗转上了京哈高速。
货车司机把京哈辽宁段戏称为“大坑高速”,因为路况不好,路上很多坑。走底路是货车司机的行话,为了节省过路费,跑物流的司机一般不会全程走高速。这一趟从上海到满洲里,如果全程走高速,金强要多缴2000多元过路费。
在辽宁北镇一家加油站,金强灌满了车底的储油罐,金强家在北镇,这里也是一路上油价最便宜的地方。除了走底路省钱,货车司机还会通过“加小油”来省钱,小油是一些来历不明或品质较次的柴油,一般比正规柴油便宜一块多钱每升。“我车满载的情况下,如果全部走高速,烧中石化中石油的柴油,上海到满洲里3000多公里,成本就要合6块多钱一公里,跑一趟不仅不挣钱,搞不好还会亏本”。
金强把货车驾驶室里放着的锅碗瓢盆等东西都拿到北镇朋友的汽修厂,天气热起来,食材不好保存,他们没法在路上做饭了。这个汽修厂离金强家只有几公里,为了赶时间,虽然出门快两个月,夫妻俩这次也暂时没法回家。
在路边一个餐馆,俩人开心地吃起了家乡菜:“全国除了西藏都跑遍了,最喜欢吃的还是家里这口,这大葱吃着舒心。”
这一趟上海到满洲里,他们拉的是零担普货,通辽是路上第一个卸货点。13日晚上9点多,他们赶到通辽一个物流园卸货。每次卸货都是不轻松的“大工程”,首先就要先把货仓的绑绳从几十个挂钩上拆下来。
货仓盖了三层篷布,拆完绳子,金强要到车顶把三层布依次掀开。
找到货物所在的地方,金强在叉车的协助下开始卸高栏。一趟零担拉上三四批次货,拆装十多个几十斤的高栏都是个不小的体力活。
叉车装完大件,还有一些小件在顶上,金强又爬上车顶开始清点。
金强在车上忙碌,王静也忙着跟物流公司货站老板核对货单和账单。
交接完毕后,夫妻俩又配合着整理货仓,重新盖上篷布。星空下,夫妻俩前前后后忙了90多分钟。
13日当晚卸完货,金强和朋友曹哥夫妇约在通辽一家油站外见面。曹哥夫妇也在外跑货运,他们比金强入行早,干了快20年了,这一趟他们刚从满洲里到锦州,正好路过通辽,大家两个多月没见了,就约着喝一杯。四个人在车里聊着路上遇到的事。曹哥告诉钛媒体《在线》,身边90%的货车都是夫妻车,“行情不好,雇个司机一个月多万把块钱的开销,大家基本都雇不起司机,夫妻一起在路上也是个照应,女的管钱和货单,男的开车”。
5月14日早上9点,通辽往北的111国道旁一家饭店,两名货车司机在吃饭前洗漱。据统计,中国有三千万货车司机,他们完成了中国物流75%的运输量。出门在外,他们都只能以车为家,路边一些餐馆为他们提供了一些便利,他们也是这些餐馆的主要客源。
14日下午,金强一路赶到乌兰浩特,在这里他们要卸两批货,看天气似乎要下雨,金强只能加快进度。
每次卸货,如果货主人手不够,金强都会主动充当搬运工。他清楚地记得最辛苦的一次,在齐齐哈尔,当时下着雨,他在雨里替货主搬东西,当天卸了四次货,夫妻俩换了四身衣服,到最后干脆不换了,金强说,当时只把车开回家再也不出门,“再也不干这活了,太累了”。
金强在外装货,王静在货主仓库里负责清点。货主的叉车不小心把货放倒了,仓库里没工人,王静帮着把这些装着油漆的筒子重新累起来。
为了快速赶往下一个卸货点,他们没有蒙篷布就直接出发,结果在路上掉下来一件货物和三块板子,好在后面的司机开车追上来告诉他们。于是他们回车去捡掉下的东西,板子太沉,王静搬起来有些吃力。
最终他们还是没有赶在货主下班之前达到,只能在货主的工地等,第二天一早再卸。趁这间隙,俩人开始盘点接下来的计划。每次快到终点前,他们就会开始找下一票货。“除了问货站和朋友,王静还会在运满满这些软件上找找,我们这车上海来的货有一大半是上海那个货站在运满满上找来的。”金强说,自己不太懂操作,都是王静沟通联系,联系好了可以直接装车。
这趟出门,他们快两个月没见到孩子了。晚上吃饭时,11岁的儿子在手机上直播唱歌给妈妈听,王静看到孩子,忍不住掉下眼泪。
15日一早6点,金强俩人开始在工地卸货。看到王静像个“汉子”一样搬东西,这几天一直在着急催促的货主也释然了,他笑着对金强说:“你这媳妇儿真不错,你们俩这配合不错。”
大家在按部就班卸货的时候,出了点意外状况。塔吊在吊货箱时,绳子没绑好,一件四百多斤的货从箱子里掉了出来,砸坏了金强货车上一架钢琴。
金强给物流公司上海的货站打电话汇报,物流公司在乌兰浩特当地货站的人来到工地协商。出现意外后,货主催促金强继续卸货,金强执意停了下来等待货站的人来协商解决问题,“不敢继续卸了,货都卸完了,到时候没人管这架钢琴怎么办”。
当地货站的人赶来,双方协调解决完事情后,大家都散去了,只留下夫妇俩整理现场,他们把高栏、栏板、立柱重新装上,又归置了一遍货仓。
这个意外耗费了他们一上午六个半小时,时间紧迫,他们洗了洗手,匆匆地再次上路。
晚上8点多,金强驾车途经阿尔山,这段山路他开得非常小心。每年冬天他都要经过阿尔山,而冬天在阿尔山开车是最危险的:“有一次冬天,路太滑,上坡的时候摆尾了,差点出事,还好逃过一劫。”当时那十几秒,是金强驾驶生涯最紧张的十几秒,他不敢出声惊醒在睡觉的王静,“怕她害怕”。
晚上9点多,车开到了伊尔施,在这里两人才吃上这一天的第一顿饭。
当晚,他们在饭店外的停车场休息,在辽宁和内蒙,他不担心丢油,因为“这两个地方没有偷油贼,南方丢油多,北方少。”他准备买一只狗带在路上,晚上看守油箱,这样王静晚上可以好好休息。
从伊尔施到满洲里,一路都是草原。跑过的地方里,金强最喜欢草原。春夏秋冬的草原他都见过,但是却从没有下车去走一走,“有机会要去看看那达慕大会,跟媳妇儿一起。”
临近满洲里,王静疲惫地在车上睡着了。
16日下午3点,他们抵达了终点站满洲里国际公路物流园。在园区卸货前,两人合力收起了油布。
在物流园的货站,王静办好交接,两人终于可以在沙发上舒口气了。
16日下午7点半,他们卸完了最后一批货,原本满载的货仓终于清空。
这一趟,在上海等货3天,路上行驶5天,运费一万八,除去四千多的过路费和一万油费,两人挣了不到四千。
晚上,他们入住了物流园物流大厦的宾馆,这个只有两张床的房间,每晚收费60元,这是他们5天以来睡的第一个安稳觉,也是他们5天来第一次洗澡,把自己身上收拾干净。
整个物流大厦的宾馆,入住的都是货车司机,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又从这里去往全国各地。
物流大厦一楼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全国各地的物流信息,物流园里,司机和货站、司机和司机、货站和货站之间互通信息,维系着物流园的运转。
每天早上,司机都聚集在物流大厦一楼的早点店吃饭。运费走低,像金强这样的“老司机”尚可从熟悉的门路找到较为满意的货源,但贷款买车新入行的司机,要找到满意的货源却不是那么简单,“很多人贷款买了车,找不到活,价钱再低也只能硬着头皮跑,养不起的只好把新车又卖掉,亏了就这么亏了。”
“满洲里是我的第二故乡。”金强说,自己对物流园和它附近的交通都很熟悉,但从没去满洲里市区逛过,“我们去哪个地方都一样,到了就在物流园待着,找货,跟朋友喝几杯,打打牌,聊一聊,不喜欢去外边逛。”
5月18日早上,王静在物流大厦一楼的商店给金强买了件T恤,“三十块钱,穿着挺合身。”
金强在物流园找了两天,找到一车从满洲里去遵义的木材,价格每吨760元,虽然跟心理预期有点差距,金强还是接受了,木材不是急货,他们往南路过家,可以回去待一天,看看孩子。
几天后,金强告诉钛媒体《在线》,他们到了遵义后,从遵义拉了一车货到了南宁,从南宁又找了一车货回上海。金强和王静开着货车,在中国地图上来回画着圈,这些圈,就是中国的大动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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