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春节档电影“得小镇青年得天下”, 但他们已经不进电影院了
我的老家阳逻,是位于湖北武汉市远城区域的一个下辖小镇。春节七假期里我回到老家,与朋友们最常发生的对话。
——去看电影吧?
——不,我要打牌。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小镇影院的满场火爆,可能与小镇青年无关。
根据艺恩数据,春节期间(大年三十至正月初六,即1月27日-2月2日)国内电影市场总票房为33.7亿,与2016年数据相比,同比增长8%左右,扣除2017年年初将网上售票服务费计入票房的算法误差外,实际增长率应该在4%左右。观影人次8894万人次,平均票价约38元。
而我真正想说的是,从票房结构来看,1月票房中(包括春节档),一二线城市继续下跌,三四五线城市占比明显增加;2017年一二线城市占比超过50%,相比2016年同期大幅降低13个百分点;三四五线城市占比为41%相比去年增加6个百分点。
而在2016年,艺恩智库提供的数据指出三线城市票房较2015年增长65.8%,四线及以下城市增幅达104.97%,三四线城市票房全国总票房一半以上。
也就是说,春节档电影票房处于持续增长状态,但电影产业在一二线城市的增长已经到达天花板,三四线城市成为春节档票房增长主力。而《2016年中国影市报告》又指出,不管在一二线、或三到五线城市,90后群体消费占比都明显上涨。
于是我们或许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小镇青年”被认为是中国电影市场的强大助攻,而春节档返乡青年携带家人朋友进影院,成为拉动票房的中流砥柱。
而我作为返乡青年兼小镇青年的一员,在老家一连经历春节档《大闹天竺》《西游·伏妖篇》《乘风破浪》三次观影体验后,却对这些数据产生了怀疑。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为什么我老家的“小镇青年”都已经不进影院了?
“一个春节挣回一年的钱”
所谓“小镇青年”是业界对中国电影市场观众分界提出的一个新概念,指包含二三线城市及以下城乡的中国电影观众。
但这个定义并不绝对,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孙佳山先生《“小镇青年”背后的真相》一文中,指出,“小镇青年,顾名思义,就是指那些分布在三、四线城市包括县级市,从东部延展到中西部地区的广大青年观影群体。
这个群体的基本特征明显有别于集中在东部地区的一、二线大中城市,虽人数有限,但相对多年龄段的电影观众,是非常典型的有中国特色的由于区域、城乡、阶层发展不均衡和信息不对称所导致的结果,而且是专属于中国电影院线制改革后的产物。”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到90年代初,电影院开始风靡全国大小城市,当年老家第一座电影院就是在这个时期修建起来,摇晃的幕布构建了老家最繁华的地带,但随着电视机、视频光盘涉入家庭生活,进影院看电影的人逐渐减少了,老影院没落而至荒废。
四年前,老家新一座数字化影院拔地而起,每年春节期间售票厅里聚集起绵长嘈杂的观影队伍,都仿佛回到了小镇最热闹的时代。而我是今年才真正踏入这家影院,个中曲折却比想象中复杂。
大年初一,我预想约几个老朋友出门看场电影叙叙旧,春节档上映的四部热片足够热闹,但意料之外遭到了一致拒绝,“下午有空吧,我们看电影去。”
“不去啦,我已经约好打牌了。”
“有周星驰有韩寒!”
“晚上有时间再说。”
彼时都是有酒有梦有诗歌的文艺青年,现在已经学会用电话那头麻将硬塑胶清脆的撞击声果断打破我的温情了。最后,在几番争取下,终于有位善良的友人愿意陪我去了趟电影院。
但是电影院里面的场景是远远超出我的预料的。中午13时许,商业广场二楼的影院里已经挤满了人,售票台处的队伍已经蜿蜒到了门口,人体体温烘得影厅温度都比室外暖几度,而年龄层却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丰富,走路尚且不稳的儿童到头花白的老者都在其中,厅内显示影片名称和放映场次的液晶屏上来回滚动这几部电影:《大闹天竺》《西游·伏妖篇》《功夫瑜伽》《乘风破浪》《熊出没·奇幻之旅》。
我和友人在人群里慢慢排队至售票台,却发现几部电影下午的场次已经全满了,余下的位置只剩下观影厅里边角上极为刁钻的位置。
而打开猫眼电影,《西游·伏妖篇》的新场次已经排到晚上10之后,最终转换了几个场次,拿到两张19点场《大闹天竺》的票——可一张2D电影票在这座电影院里要卖到70元。但影院里毫无退却拥趸人群却告诉我,这个消费价格是被大众接受的。
电影票相对昂贵的价格和趋之若鹜的消费人群让我产生一丝倒错感,友人却不以为意了。
“这家电影院平常看电影就像包场似的,没几个人,一年的生意就靠春节挣了。”
“票价一直这样吗?”
“是挺贵的,所以平常没有人来,但是春节嘛,就不在意这么点钱了。”
这家影院一共6个观影厅,每个影厅118个座位,春节期间一天7场电影,几乎场场爆满,大部分电影票都需要提前预定,而在非春节档期间,小镇上的年轻人始终处于流动状态,大多数在工作、学习间游离,电影院基本处于门可罗雀的状态。电影票采取半卖半送的方式,中午13时后电影票半价,当然,即便这样,这家影院的票价也不过刚刚回归基本水平线。
“烂片集聚地,人都傻钱多呗”
或许春节期间客流量较大,一直到电影开场前十分钟检票员都没有通知检票,检票口黑压压全是人头,却各自聊天,并不在意。友人说,小镇里的影院一直是这样的,反正开映前有几分钟的公益广告或者其他电影预告时间,所以大家也不慌张。
而进到影厅,就坐完毕,却发现观影人群中像我和友人这样年龄的青年人群占比却是少数。大部分是一家人,通常是一个青年人带着一家老小来看电影,几乎是一比四的比例占据了118个座位,我与友人这种朋友出行的情况是少数。
我问友人,春节你会带你家人看电影吗?友人在暗灯的前一刻白了我一眼,“我爸妈嫌电影院吵,他们看电影就是无聊的时候逮着哪部看哪部,而且两个多小时,又不能说什么话,一下午过去了。我的话,老了,宁愿打打牌。”
电影放映中间,影院里时常爆发出笑声,即便是《大闹天竺》里有些生硬老旧的笑点,也不缺人捧场,似乎电影中略微凌乱的剧情,并不影响大部分观众观影,而电影放映也比一般放映过程更为吵闹,小孩子嬉闹的笑声和身边人靠近讨论的话语肆无忌惮,时不时撞进耳廓。
而我的友人看到一半居然不小心睡着了,被一部分中途离场的人穿过过道时绊醒,漫不经心看了一会儿友人凑过来说,“拍这电影的时候,王宝强家里出事了吧。想起来也挺可怜的,这就算来安慰他一下。”
友人语气里有种对社会上事业或感情受挫的成年男性的同情,这种同情不是针对一个人,而是有共情心理的面向一个族群,但友人顿了一会,接着说,“但要是我一个人肯定不会来电影院看这电影的。”消费理性或许未必那么容易被动摇。
电影出字幕的那一刻,满场的人群像是被牧羊人一声长鞭惊醒的羊群,影厅还未亮灯,但人群已经摸着黑从座位上起身笑闹着出去了。出电影院的时候,友人说,“春节档果然是烂片集聚地,都是人傻钱多啊。”
我不敢出声再问,我明天想看《西游·伏妖篇》,你来吗?
电影彩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打扰保洁阿姨工作了”
而作为在DVD中瞻仰过香港黄金电影时代的一员,即便可能没有同伴,也是不会愿意错过“周星驰+徐克”这种组合的。
有了上次《大闹天竺》的教训,我提前订好了电影票,再三考虑,询问了作为“星迷”的高中同学。
当年周星驰作为一种新文化以无厘头的方式风靡年青一代时,我是在这位同学处得知了周星驰的名字,并在她的带领下看完了周星驰系列电影,彼时她的QQ签名都是紫霞仙子的那段经典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我猜不着这结局。”
但是同样意料之外得到的是她犹疑的回答,“要去吗?这部电影口碑很差,豆瓣上评分只有5.6,还有很多人打一星。而且吴亦凡、林更新的明星阵容也没有什么保障。虽然是周星驰监制,但是他和徐克的组合磨合程度也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样的作品。”
互联网时代下,现在的影迷已经习惯在观影前上豆瓣、时光网等电影评分网站观察电影口碑,而网络口碑、电影风向、卡司阵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影响着观众是否前去电影院的决定,中国电影市场观众的电影消费更加理性,而电影审美水平也以出乎人意料的方式改变着,或许在这其中,导演作品的吸引力在缩小。
而所谓的“小镇青年”这个认知层面的划分,在网络科技日趋进步,城市信息流日益弱化的当下,是否还具有时效性,也许值得重新思考。
我再三引诱,周星驰的西游IP,徐克导演的特效,起码是值回票价,而且结尾还有周星驰出境的彩蛋,同学犹豫了一会,“那去看吧。”
《西游·伏妖篇》的观影人群或许是春节档几部片子里最为火爆的,影院里座无空席,影院中安排场次也是最多。这得益于周星驰本身的市场价值,与“暗黑西游”开创出的新IP,加之徐克导演的特效护航,即便一张3D电影票被卖到80元,观众也依旧纷至沓来。
这也让我见证了小镇影院的3D效果并不亚于大城市院线。大屏幕画质清晰的影像配合环响的音响音效,蜘蛛精鬼魅惊骇的变身、红孩儿金属感极强的机械造型,白骨精美丽脆弱的一身白骨,每次特效的迸发点影院里便会出现一阵身临其境的叹息声或者抽气声。
技术的革新使得一二线城市与三四线城市的物质差距在缩小,物质层面的接近,也就为经济差距导致认知差距的人群铺陈了审美水平提升的基础。
任何人都具有电影语言的解码能力,但有能力,也就存在着差距。在我的老家,观众对于电影彩蛋的认知并不普及。电影字幕出现的那一刻依旧是人群涌动,漆黑一片中众人纷纷退场,同学摘下3D眼镜对我说:“特效做得不错。”我问整体观影体验呢,同学思索了一下,“还是等彩蛋吧。”
然而5分钟的片尾对于老家的大部分观众甚至是电影院工作人员都是太长了,字幕还未出尽,影院里只剩下我与同学两个人,打扫影厅的保洁阿姨迅速进厅打扫卫生,对于我们两人的逗留没有什么话语,只是用行动无言表示我们阻碍她的工作了。
为什么离场时间如此匆忙?
有媒体对于这个现象报道过,
“对于很多一二线城市的影院来说,每天的营业时间基本上是从早上10点到晚上12点或者更晚,在约14个小时的营业时间中,一个影厅每天可以排映的时长为100分钟的电影大约是5-7场。
但是如果将影厅中两部电影放映的间隔缩减到15分钟,那么这个影厅一天可以节省出的时间就差不多能多放映一场电影。”
而《西游·伏妖篇》这类热门大片,自然是更加争取更多的放映时间,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很多人经常与保洁阿姨一起等彩蛋的原因。我一时间又为小镇影院这么成熟地道的运营模式无语凝噎。
最终我和同学站在影厅出口看完了只有15秒的彩蛋,同学说,“我喜欢这部电影。彩蛋也很可爱。”
小镇青年是电影市场的中流砥柱——“我宁愿打牌”
而最终我自己一个人看的电影只有《乘风破浪》,这部被视为替小镇青年量声打造的电影,却被我的同学友人们一致拒绝,理由很清晰,“韩寒发完那两首歌,我已经不想看了。”或者更直接的,“我不喜欢圈钱还装假斯文的人。”
这种情况让我想起贺岁档冯小刚导演的《我不是潘金莲》,当时我的友人们也是对于冯小刚“电影上映期社交”的作为反感而对电影本身产生了抵触。
而于我而言,春节档独自看完的这部电影,却是我观影体验中最轻松的,即便它的片尾致敬一串长长的名单。
当然,这存在个人感情与偏颇认知,但是网络时代的传播效应是不可预料的,因为平台过于广大,而信息的流动产生了蝴蝶效应一般的暴风效果。有人为王宝强的悲情营销贡献票房,就有人为韩寒带着“直男癌”与愚弄大众的小聪明拒绝买单。我身边的小镇青年有过用郭敬明的小说做签名,去韩寒的博客装公知,读张嘉佳的小说感慨万千的黑历史,但是他们却拒绝为他们任何人的电影贡献票房。
业界在说,《乘风破浪》票房会逆袭而上,博纳影业董事长于冬说:“但其实我心中春节档的排名都已经出来了,我敢打赌,到大年初三,《乘风破浪》将凭借充分的好口碑实现逆袭,最终成为春节档的票房冠军。”而对于这部电影的标榜便是,“得小镇青年得天下”。
而我忧心忡忡,真实的小镇里,青年们已经不进影院了,他们说,“我宁愿打牌。”
那数据里那份承包电影市场大半份额的“小镇青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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