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壁借光”还没过时，付费自习室里的 9 个故事 | 钛媒体影像《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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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4日22点34分，北京海淀区，时分付费自习室，顾客在格子间学习。

对大多数年轻人而言，“自习”这件事，在离开校园后离他的生活会越来越遥远。

然而，如今的职场，“上自习”需求依然存在。钛媒体发现，自2019年年初开始，付费自习室在一些城市悄然兴起。以北京为例，根据国内一家生活信息平台发布的数据，截止11月底北京地区已出现了至少 65 家付费自习室。

在这些市场化运营的自习室中，用户可以办理不同期限和面额的充值卡，以2～10元/小时或40～80元/天的价格，在付费自习室买到一个平米见方小格的使用权，在方格里不受干扰地安静学习。

自习室灯光昏暗，只有一个个小格子各自透着明亮。这样的场景，让人联想起一个古老的成语——“凿壁借光”。

28岁金融女白领从疲惫的职场抽身出来，在这里彻夜刷题，为出国深造做准备；

24岁家族企业董事长在这里备战MBA，为了证明自己不只是“徒有虚名”；

备考研究生的大四学生，在这里学习，“紧张到脱发”；

戴着“裁员”紧箍咒的项目经理，放弃所有娱乐生活，在这里忘我学习，只为能够掌握 “命运的主动权”；

职场7年的男人，在这里暂时逃离“生活危机”，想通过自学考证来改变现状；

追星少女在这里刷夜，为了省下住宾馆的钱，买一张跟偶像见面的门票；

……

钛媒体影像《在线》第97期，在这寂静如谜的空气里，我们跟格子里的他们聊了聊他们的压力、焦虑和期待。

职场7年父亲：想转行，不想再错过孩子的成长

时分自习室监控画面。自习室约90平米，分为静音区、键盘区及公共区，静音区有43个位置、键盘区9个位置，公共区设有储物柜和餐桌。

杨帆，31岁，金融从业者，已工作七年。杨帆来付费自习室， 是为了备考证券从业资格证，为日后转行打基础。

杨帆工作很忙，每天7点出门，晚上9点回家，出差频繁。

一次，他出差半个月，在和家人视频通话时，屏幕里，宝宝一看见他就“哇”地哭了出来，因为“孩子太想念爸爸”。

那次通话十分触动杨帆，他感到自己陪伴孩子的时间太少了。

杨帆周围同事，几乎都跟他一样，忙于工作，没时间陪孩子。他说，不想自己留下遗憾，想多花时间陪孩子、教育孩子，跟孩子一起成长。

杨帆考虑转行到证券公司：不用坐班，市场交易时间到每天下午3点，自由支配的时间会比现在多一些，“他上幼儿园之前的时间我错过了，将来我不想再错过”。

他现在做的是供应链金融，主要负责企业贷款业务。他认为这不是一个稳定的行业，受政策影响很大：“国家一整顿，很可能我们就被关了。”

他想先把证券从业资格证考过，为以后转行做准备。

生活的现状，让杨帆倍感压力。没结婚时，他挣得虽少，但够自己花，现在要养活一家人，每个月日常开销要一万多。

除了经济压力，杨帆还要考虑自己未来的提升空间、小孩教育问题、父母养老，这让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金融女白领：自习室刷夜，为出国深造提升自己

啾啾，28岁，金融白领，工作四年，在自习室备考英语，为出国读研做准备。

啾啾家到自习室半个小时车程，她每天早上9点准时出现在自习室，一直学习到晚上10点。

“从家里到自习室家离这虽然有点远，但在家学习效率太差，在这学习效率有保证。”这是啾啾第三次备考，之前两次她均未通过。

11月24日晚11点，啾啾在做英语题。这一晚，她准备留在自习室刷夜。

金融行业工作节奏快、压力大，“下班回家整个人都瘫掉了，非常疲倦，但每天还是要抽出2小时来准备考试”。

前两次，她无法100%投入精力备考，考试也未通过；这次，她专门跟公司请了一段时间事假，全心准备。

“我那份工作，每天脑子都不能停，我做了2年多。” 啾啾对钛媒体影像《在线》说，她想出国读研究生来提升自己，暂别高压工作环境。

以前同期备考的朋友顺利出了国，都快要完成学业了，这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已经卡了2年，下定决心今年一定要考下来。

考试倒计时一周，这一晚，啾啾在自习室刷夜，她说自己脑子已经学得快“木掉”，但仍然想争取时间冲刺。

巨大的压力，让她经常失眠，失眠之余，她感觉自己在“疯狂掉发”。

这两年，啾啾看到很多人因为没有考上而放弃，啾啾并不甘心，“一定要坚持，虽然实现的过程确实有些漫长”。

24岁董事长：想证明自己不是“徒有虚名”

11月24日下午1点50分，大卫在自习室学英语。

大卫，24岁，大学毕业两年，在自家经营的影视公司担任董事长。他从10月份开始在自习室备考雅思。

大卫觉得自己只是个挂名的董事长，公司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不多，他的助理很优秀很得力，让他当董事长当得“很轻松”。

这份轻松并没让大卫感到舒适，他不想当一名“徒有虚名的董事长”，他想要证明自己。

大卫准备攻读MBA，然后开一家经纪公司，雅思考试，是为攻读MBA做准备。

两年前大学毕业，大卫想留在上大学的城市独立闯荡一番。他这个想法，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

他还是想试一试。那年秋招，大卫投出无数份简历，收到10家企业的面试通知，10家他都去了，最终只收到一个offer。

“这次经历十分打击我的自信。”大卫听了父母的话，回到北京，最后成了董事长。

大卫名片上的头衔是“董事长”，他说自己即使在商务社交场合，也从来不主动给别人递名片。

“我没办法直视那3个字，我觉得那3个字特别傻。”他说，以自己现在的经验和能力，完全配不上那个称号。

备考期间，大卫没有去公司，他每天都在自习室学英语，因为自习室离家不远，价钱也“比较合理”。

大卫办了一张卡，充400送100,1小时不到10元，比去咖啡厅划算，“去咖啡厅点一杯咖啡还要三四十”。

父母知道他这个决定后，认为他特别傻，很不理解他，“他们巴不得我考不上”。

银行柜员：要考证，在这里能认真学，在家只会玩手机 

阿布带到自习室的学习工具：笔记本、平板电脑和计算器。

26岁的阿布是一名银行柜员，从9月开始，他就在自习室筹备CFA（特许金融分析师）考试。

银行实行轮班制，上两天休一天。工作日6点半下班，阿布7点赶到自习室，学到晚上10点半；轮休时，他会在自习室呆一整天。

今年3月初，阿布通过校招进入银行。他大学专业是朝鲜语和日语，为了系统学习专业金融知识，他花了8000元报名CFA考试。

进入银行，有前辈告诉他，对于银行柜员来说，CFA考试用途不大，但阿布觉得考试也是在学习，就算是为了钱也要坚持学下去，“不能让这笔钱打水漂”。

阿布是个“自制力极差”的人，对他来说，家里是个“安乐窝”，如果不在自习室学习，在家他会在床上躺着玩一整天手机。

但来到自习室，阿布发现自己自制力变强了很多，每天“沉浸式学习”能超过8个小时。

考试将在12月7日举行，阿布的备考进度只完成了50%，他觉得这个证书已经不再重要，在这个过程中，学习已经让他变得很充实。

海归4年：有房有车，裸辞无压力，只想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

11月20日14点11分，时分自习室公共餐桌，风火在吃午饭。

风火，28岁，11月初辞职，在自习室备考PMP（项目管理专业人士资格认证）。

“考PMP就是为了找一份更好的工作。”风火是北京户口，在京有房有车，他对钛媒体影像《在线》说，自己没有太大物质压力，裸辞没有太大风险。

辞职后，风火每天都来自习室学习，从早上10点学到晚上7点多。

备考期间，风火推掉了很多社交应酬，以前他一个月要喝七八顿酒，现在一个月只有一两次。

大学毕业，风火创过业、做过互联网平台运营、当过投资顾问、干过项目策划，每份工作都没超过一年，因为他觉得工作内容很重复，自己能学到的东西很有限。

风火对项目策划兴趣很大，他想进入互联网公司，发现很多公司对项目经理的要求就是要有PMP资格认证，于是他开始备考PMP。

通过备考系统学习项目管理，风火回头看以前的工作，才发现自己以前执行项目“缺乏条理逻辑和体系化”。光是备考，就让他觉得“收获很多”。

工作4年后再次长时间专注学习，他感到有些疲累，他的注意力很难再像学生时代，连续几个小时长时间集中。

风火曾在英国留学5年，那5年他花了250万学费生活费，回国后他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国内发展的节奏”，那一度让他怀疑出国的选择是否正确。

在一家小公司做项目时，从策划、现场执行到收尾，都是他一人负责，事情很多收入却不多，身边互联网行业的朋友，工资是他的两三倍。

“工作4年了，还没把出国读书的钱挣回来。”风火说，他特别想通过工作来证明，自己不比朋友差。

裁员“紧箍咒”让她不得不改变自己

飞跃岛自习室，顾客贴在书桌上的便利贴，上面写着“永远不算晚！努力！！！”。

小原，27岁，北京人，通信公司项目经理。

小原从8月初开始到自习室学习，备考北航的MBA。她每周至少到自习室3次，最长的连续学习时间超过8小时。

小原每天6点起床学英语，直到出门上班。工作日不加班的情况下，下班后她会到自习室学习两个小时。备考3个月，小原在自习室花掉了1000元自习费。

“家里环境太安逸，没法集中精力学习。”小原说，平时在家看个剧、吃个零食、躺一会儿，时间就荒废了。

小原2014年大学毕业，做过几份工作，还经历过一次公司倒闭。

目前的这家公司从去年开始裁员，一直持续到现在。去年年底，这家公司裁掉了一半人，今年陆续又裁掉剩下的三分之一。

因为裁员，小原现在的工作量是过去的两倍，除了自己手头的项目管理，她还开始兼顾售前沟通。

11月20日晚7点，时分自习室，一名顾客走出自习室大门。

一方面，公司在裁员，另一方面，公司也在源源不断地收到求职者的简历。

“投简历和来面试的人，是2018年之前的两倍多。”小原跟一些前来面试的人沟通，发现不少人找工作已经很久了。

小原有位好朋友，离职后找工作，找了一年没结果。

小原感到很焦虑，她判断自己短时间不会受影响，但是“这个趋势下去，还是挺可怕的，毕竟自己27岁了。”

“裁员”就像一个紧箍咒，时刻在提醒她，不能停止对自己现状和生活的思考，一定要改变自己。她想把握主动权，不让自己在繁琐的工作中逐渐麻木。

如果不换工作，她能做的就是自我优化，她认为考研是目前能提高自己的最好选择，但她不敢辞职备考，因为风险太大。

近一年时间，小原没有娱乐生活。她多次推掉朋友邀约，还放弃了健身，每天除了工作、睡觉，就是在学习。

即便花了这么多时间，小原仍然没有太大把握，她觉得自己备考时间还是不够。她想好了，如果年底这次过不了，明年再继续。

“我留给自己两年时间。”小原说。

追星少女“刷夜”：省钱见偶像，不舍得住宾馆

时分自习室悬挂的日历留言板上写着“刷夜”时间为22:30～7:30，收费68元。

小鱼19岁，是南开大学大一学生。

这是小鱼第一次来付费自习室，她在网上团购了68元刷夜套餐，准备在这里通宵。

小鱼跟其他来学习的人不一样，她从天津到北京，在自习室通宵，主要是为了第二天能够准时去参加一个综艺节目的录制，在那个录制现场，她能近距离看见偶像王俊凯。

综艺节目的入场门票是小鱼花750元从黄牛手里买的，这是她第二次为王俊凯花钱。

第一次，是花2700元从黄牛手里买王俊凯演唱会门票。小鱼记得，那张门票原价921元。这两笔钱，都是她从自己攒的压岁钱里拿出来的。

“心疼，但花得值。”小鱼说，看现场和看视频完全不一样，在现场，她有一种实现梦想的感觉。

综艺录制门票耗费了小鱼一大笔钱，小鱼不舍得住酒店，加上期末考试临近，小鱼想着能顺便在自习室补习一下功课。

她随身带着四本高数教材，准备做题刷夜，“见爱豆前很兴奋，根本不困。”

大四考研生：2998元办卡，考完我再也不会来自习室了

小骨带到自习室的“家当”：牛轧饼干、修正带、茶叶、水杯、计算器、筋骨贴等。

小骨，北京语言大学大四在读，在自习室备考金融硕士。从9月开始，他每天上午9点钟到自习室，晚上10点半离开。

学校图书馆正在装修，明年5月才能完工。小骨曾试过在咖啡馆学习，那里嘈杂的环境打消了她的念头。

了解到付费自习室，她找了过来，办了一张2998元的“考试通”学习卡，这是一种专为大四考研学生制定的套餐，从办卡日到考试结束，办卡人可以不限次数、不限时长在自习室学习。

小骨很喜欢自习室“小黑屋”的氛围，她说自己晚上的学习效率很高，自习室的光线对她非常有利，会让她专注又高效。

毕业在即，小骨宿舍4人，3个在备考研究生。小骨说，大学4年她没怎么认真学习，经常翘课，但从正式备考研究生开始，她常常在自习室一呆就是一整天。

这是一种非常充实的状态，她将自己与无效信息隔绝，生活开始变得单纯，除了学习没有其他东西。

11月19日13点38分，小骨利用午休时间追自己喜爱的综艺节目放松。

每天唯一的放松，就是在吃饭的时候看一会自己最喜欢的综艺节目。

这个节目最新一季已经出来，但她不敢看，因为害怕自己有追下去的欲望，她看的都是自己之前看过的。

国庆那几部热门电影，小骨都很感兴趣，但和爸妈看了两场后，她坚决不再看第三场，因为一部电影两个小时，她感觉太浪费时间，“会心虚”。

备考期压力太大，小骨哭过不下10次。做梦的时候，她都在学习专业课，背专业课名词解释。

每天神经紧绷，小骨感到自己似乎在脱发。她用手摸了摸头发，说觉得自己变秃了，头发也变薄了。

压力太大，小骨食欲变得很旺盛。“不饿也得吃，吃，才可以让我放松，吃，是一种安慰。”小骨说，她觉得自己几个月胖了至少十多斤。

小骨每天都会从宿舍里带来一些东西，有提神醒脑的口香糖、有防止脱发的黑芝麻糊、有去除异味的香薰精油、有治疗脖颈酸痛的万通筋骨贴等等。

她只想赶紧考完，考完以后逃离自习室：“等考完，我再也不会来自习室了。”

待业程序员：短暂的停歇，能让我更好地沉淀

11月24日晚22点，时分自习室，一名顾客在上自习。

李博，30岁，程序员，离职待业。他每天在自习室准备面试相关材料，还会学习专业知识。

在家里，李博没办法集中精力做事，家里2岁的宝宝和年迈的父母，都让他分心。去咖啡厅等，他又觉得带着电脑不方便。

他喜欢付费自习室，这里很安静，可以让他专心做事，且可以单次付费。

李博面试了5家公司，收到了1个offer，对方是个“大厂”，他还没想好去不去，他想再等等，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机会，“经济下行，应该去更大更好的平台”。

李博是主动离职，因为将他带入公司的顶头上司走了，使他的工作也面临着不确定性。

没了工作，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每月要还八千房贷，李博说，自己还是保持了“淡定”，因为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短暂的停歇，反而能让他更好地沉淀。

“学习空间”的生意，未来在哪里？

时分自习室书桌上张贴的10条“时分公约”，“公约”包括保持自习室安静和维护环境卫生等内容。

时分自习室合伙人张冰月出身建筑行业，通过多次“考证”的经历，他发现“高效的学习空间”是一个刚需。

他曾考虑在大学附近开餐馆和音乐酒吧，后来了解到付费自习室，他觉得前景不错，就做了“时分”。

时分自习室位于海淀区六道口，这里靠近地铁站，周围还有中国矿业大学等6所高校。

张冰月向钛媒体影像《在线》介绍，自习室工作日上座率为40%~60%，周末上座率为85%，开业100多天，共发展了超过200名办卡会员。

用户消费有12种付费模式：按次、按小时、按天、按周、按月、按套餐计费以及储值扣费卡等。

时分自习室的价目表上最贵的套餐是3488元，用户花这个价钱，可以办一张180天的学习卡。价目表上最便宜的是价值1元的两小时体验卡。

顾客成为办卡会员后，只要扫描座位台灯上的二维码，台灯和插座就会自动接通电源，自习室公共区域还配备了热水、茶叶和免费小零食。

几个月时间，时分自习室周边，陆续出现了4家自习室，张冰月的第二家时分自习室，也将在年底正式营业。

飞跃岛自习室，一个被预定的座位。

“如果只是单纯做自习室，门槛太低，无法形成真正长久的竞争力。”飞跃岛自习室创始人荣富国认为，空间生意必须要有长久黏性用户，他计划在自习室提供增值服务，为学员提供专业教辅培训。

在即将开业的太阳宫店，飞跃岛减少了自习室位置，增加培训教室空间以及公共区域面积，这也为自习室的商业模式增加了想象空间。（本文首发钛媒体，钛媒体摄影师/孙林徽 编辑/陈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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