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产女性的自白：我为什么爱上“二手生活”-天下网商-赋能网商，成就网商

文｜王晨

梁夕总是想起半年前在洛杉矶的那个下午，墨西哥园丁的女儿和女婿，用一辆小货车把她家里的家具、电器装满，来来回回往返四次，直到把她的家清空。

他们只用五百美元，便买下她两年前置办的几乎全部家具。其中，包括她和先生浏览了无数家具店终于找到的那张实木茶桌。它淡淡的褐色，设计和质感，满足他们对茶桌的全部想象。

梁夕洛杉矶家里的茶桌，伴随他们度过了很多美好时光

那对墨西哥夫妇中的妻子，看到那个茶桌时，充满疑惑：“这是一个全家人一起坐在上面的大木板凳吗？”有一瞬间她想告诉他们，这个茶桌很适合一家人围坐在周围，沏一壶功夫茶，聊着天，慢慢地消磨掉一个个周末的下午。

可是对异国人讲中国文化，讲茶的历史，让他们像她一样对待这张桌子，她感到很艰难，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她着看那个妻子兴高采烈地说，把这张“凳子”放在后院，孩子们一定很喜欢。

货车开走的时候，茶桌在满满的家具堆里，露出一个小角，它几分钟前被重重地扔到了车厢内，不用看，她也知道上面满布划痕。

她告诉自己，这是身外之物，也是自由选择的代价。当她和先生在家人的反对下，决定从一个稳定、平静得甚至有些寂寞，阶层固化且生活方式比较固定的文明国家，搬回一个充满生命力和无限可能性的国家时，已经提前计算了得失。

在美国 “物流”是一道墙

半年后，她在中国安置了新家。这一次，百分之八十的家具是从一个叫“闲鱼”的二手交易社区淘来的。

当梁夕抱怨找不到一张好的茶桌时，一位朋友建议她可以到闲鱼找找看。闲鱼是阿里旗下的闲置交易社区，拥有超过2亿用户，众多用户还按照兴趣自由组合成了“鱼塘”的兴趣群。她在一个叫做“古典家具的鱼塘”里，找到了质感和设计和她之前那张差不多的茶桌。茶桌的原主人和她当初一样，要搬去国外生活。

梁夕美国的家

这场交易不像一场简单的买卖，两人都没有纠缠在价格上。那个主人细细叮嘱她怎么清除茶水留在桌子上的污渍、如何避免滚烫的茶壶伤到桌子，最后他们又讨论了哪种茶具能够把绿茶沏得恰到好处，分享彼此对茶的理解。

等到这张茶桌第二天运到梁夕面前时，她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尽管，这张茶桌加上物流费用只有五百元人民币，价格不及她原来那张的十分之一。

这场交易，双方都很满意，梁夕在评价卖家后也看到了卖家对她的评价：“好买家，希望我心爱的桌子能让你喜欢。”

从此，这位中产女性迷上了闲鱼，开始了她的闲鱼生涯。

其实，二手物品交易网站她和丈夫并不陌生。美国生活的日子里，他们也曾经把家具挂在二手网站上，但许多感兴趣的买家往往因为高昂的运费望而却步。从洛杉矶到旧金山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航程，但一个沙发的运费就要几百美元，甚至超过二手沙发的售价。因此，家具的二手交易大多是本地交易。

本地交易的运输费用，同样阻碍了非常多的“生意”。即便最便宜的运输公司，雇用一个工人的价格是一小时50美元，而大件家具往往需要两个工人。在地广人稀的洛杉矶县，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车程大多在一小时以上。售价100美元的家具，运费很轻易就超过家具本身的价格。

只有价格高昂、稀缺的绝版高端家具，才有卖出去的可能。但这种概率在二手家具交易场景中也非常罕见，因为买家和卖家遇见全凭运气和偶然。旧家具的回收商对这个市场更是丧失热情，他们先看家具照片，大部分的反馈是干脆利落的 “sorry”。

如果这些家具卖不出去，他们很可能要花钱请人把它们当作废品处理。直到每周四来修理草坪的墨西哥工人问梁夕，他的女儿女婿刚搬家，需要家具，能否可以卖给他们？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自己花钱处理它们了。”她最终的卖价，不到当年置办家具的二十分之一。

让梁夕感到怅然的不只是经济上的损失，而是这个社会缺乏系统的渠道让这些家具和更需要它们的人相遇。

在中国，物流基本上不是问题。大件物流有时价格不到美国的十分之一，一套中型沙发从济南运到上海，300元左右人民币就可以搞定。同城快运在时效和价格上更是高性价比。一次，梁夕看中一个健身软件和健身厂家合作的新款健身机。一周后，闲鱼上就出现了同款，卖家因为办了健身卡半价出售跑步机。她用了一个送货软件，这个软件和滴滴快车一样能迅速找到卖家附近的司机。下午下的订单，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在跑步机上跑步了，只花了80元人民币。

打折的物品 不打折的生活

最早让梁夕试一下闲鱼的朋友梨子，早已是骨灰级的闲鱼用户。

三十多岁的梨子，有稳定的高收入工作，平时生活在高压的节奏下，甚至有时见客户谈合作都来不及化妆。实在无暇收拾自己时，她发现只要抹一下亮色的口红，整个脸会马上焕发出光彩。

有一段时间，梨子靠购物减压，一下子囤了几十只名牌口红。当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了那么多，许多口红只用了一两次，就束之高阁。之前，她加入了闲鱼的“我们是口红控”鱼塘，时常在这个有3万多人的鱼塘里和塘友们讨论口红的色号，哪个牌子的口红滋润度更高等话题。

梨子试着把自己用过的口红拍照，详细描述新旧程度、已使用了多少，然后一一挂在闲鱼上，竟然很快卖了出去。

“实在没有想到用过的口红还能卖出去。”梨子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买她口红的大多是90后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她们熟知各种时尚信息，在交流时会和我交流物品的各种细节，一旦决定，下手很快。”

90后确实已成为闲鱼的主流。闲鱼数据显示，一半以上的用户是90后，整体用户平均年龄是28岁。

对这些受过良好教育、又没有经历过物质匮乏时代的90后而言，“占有和囤积物品”已不是他们的消费观，而使用和分享才是。

在购买家具之外，梁夕发现自己越来越多的日常用品：衣物、婴儿玩具、小摆设等，也逐渐开始从闲鱼上购买。她非常喜欢淘宝的一家服装店，那种类似例外风格的棉麻衣物拥有众多粉丝，有的衣服一上架就被抢光。买家们喜欢在店铺的微淘栏中秀新衣，有人感叹美衣买不到了时，会有一些买家建议他们去闲鱼，或者有的买家直接说自己衣服要转让，挂闲鱼了。

淘宝和闲鱼在某些功能上是打通的，例如买家和卖家的信用值、购买和物流信息，淘宝设置的“一键转卖”按钮还可以让淘宝买家一键完成到闲鱼卖家的身份转换。从淘宝买到的物品，在闲鱼转卖时，会出现当初购买时的全部信息。因此，淘宝的信用体系和多年打假经验的积累，也成为了闲鱼的财富。梁夕发现，许多从淘宝购买后再转卖的物品，不需要鉴别真假，只需关注它们的使用状态就好了。

最佳的购物体验，莫过于在购买过程中减少时间成本和心理成本。让梁夕感受深刻的是，在闲鱼上的购物过程，是一种购物体验的增值。双方不是一种单纯的买卖关系。对同样生活状态和审美品味的交流、相互之间借助鱼塘和淘宝体系建立的信任感，抵消了购买二手物品的警惕、怀疑和担忧。

为什么爱上这样的二手生活

回国半年后，梁夕的新家渐渐被来自闲鱼的二手物品填满。茶桌、跑步机、书桌、除螨机、婴儿安全座椅，还有她衣橱中越来越多的衣物。

她在美国时低价处理家具的遗憾，似乎被闲鱼上的购物体验逐渐平息了。“生活成本节省了，但生活品质没有降低，而且还伴随着心理体验的快感。”梁夕用一句话总结了她的感觉。

随着年龄增长，她的消费观也逐渐改变。前几年她在国内时，和很多好友一样，人生就是拼命工作和购物。生活貌似光鲜，像一个运转飞快的机器，努力工作背后的驱动力是每平米动辄好几万元的北京住房，还有生怕被挤出五环外的惶恐。和同时代的80后一样，她们的人生就像在睡眠不足的脸上，抹上一丝鲜亮的唇彩，用撑出的一丝浮华回应整个社会带来的膨胀和焦虑。

那样的氛围，有些像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日本。人们快速经历着从匮乏到拥有的时代，消费能力迅速增长，很多年轻人虽然买不起房却可以购买奢侈品。这是一个面子上看似极为迅速的阶层上升通道。

但梁夕发现，买越多东西，内心就越焦虑，而不是平静和满足，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个贴满标签的商品。去美国后，过了两年脱离原来社会评价体系的生活，她开始撕掉自己给自己贴的标签，找寻人生新的动力。个人焦虑缓解后，她也有精力考虑一些社会问题——“购买质量可靠的二手用品，会觉得整个社会的闲置资源有效地流动，整个社会都在减少浪费。”

这一次回国，她感觉到身边朋友的购物心态也有了一些变化，越来越多地追求性价比高，而不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这种变化也体现在闲鱼平台上。淘宝为用户设置了一个称为“淘气值”的体系，与用户的购物贡献和评论互动等有关。淘气值800分以上的客户，购买力通常比较强劲，而这部分用户已经成为闲鱼交易的主力人群。换句话说，闲鱼平台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中高收入人群。

如今在闲鱼上也可以租房了

这种变化，和日本近年来的转变极其相似。据媒体报道，1995年日本奢侈品消费占到全球份额的68%，到了2015年就只剩下10%。日本本土产生了优衣库、无印良品等以舒适度和性价比为主的品牌，人们不再趋之若鹜地追求名牌奢侈品，主妇们的二手包，出现在街头不断涌现的“中古店”内。二手商品在日本极速走红，据凤凰科技报道，2016年平均每个日本人买走了相当于36000元人民币的二手货。

梁夕很赞同一个在语气上有点绝对的评论，“这个时代的中产阶级，物质欲望衰退，对服务和体验要求增高”。回国以后，她发现在国内购物非常自由，人们可以去实体店，可以去淘宝、天猫、京东，也可以去闲鱼这样的平台，收入不同的群体在购物时，有了更多的选择。而国内物流的快速和低价，更是极大地提升了线上的购物体验。

只是让她有点奇怪的是，似乎国内每个人在谈商业模式时，都要用消费升级或者降级来给予定义。这种评价，还是把人放置在了一个等级森严的电梯中。在她看来，消费的升级和降级，只是第三方视角，而商业文明的标准简单无比：个体在购买体验中是否获得更多的选择，是否在这个购物过程中感到愉快。

“每个群体都能找到自己适合的购物平台，这才是真正的自由。”梁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