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移民淘宝第一村 这个世界依然怀旧-天下网商-赋能网商，成就网商

天下网商记者 毛晓琼

贾樟柯执导的电影《三峡好人》中，有这么一个片段：

静谧夜色中，三峡建筑工地的瓦砾堆上，升腾出一个巨大的飞碟，夺目的光亮照在女主角寡淡的脸上，在她的身后，一件破败不堪的白色背心正随着晚风悠悠飘荡。对于这魔幻的一幕，贾樟柯曾玩笑地谈及：中国这么大的变化，大概外星人也很想来看看吧！

《三峡好人》电影剧照

三峡大移民，一部雄浑的史诗。从1993年到1996年间，为了支援三峡建设，湖北、重庆两地的20个县市区，277个乡镇，1680个村，共计120多万库区人民，作别故园千重稻菽，叩别黄土祖辈魂灵，涉及之广，动迁之大，创举之多，亘古未有。2002年，央视评选“感动中国”年度人物，百万三峡移民获特别大奖。

但是，离家，失地，惶恐，未知，都是安土重迁的中国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而这些千钧之重，曾经全都交织在湖北省宜昌市董平镇平湖村。作为全国最大的安置点之一，过去20年里，平湖村总计接纳了2600多位库区移民，是原村人口的3倍。在这里，离乡背井的苦闷，思想观念的冲突，生产生活的矛盾，是每一位三峡移民必经的心路历程。

资料图

很难会有人想到，20多年后，竟是这个问题不断的移民村，成了宜昌市第一个淘宝村。2017年，因为够上了“全村活跃网店数量达到100家以上，电子商务年交易额达到1000万以上”这两个条件，平湖村顺利获评“淘宝村”称号，并在2018年继续蝉联。同年，村里的106户贫困户，38户因此脱贫。

平湖村用电商模式解开了“让移民搬得出，稳得住，逐步能致富”这道世纪难题，而我们的故事，也从这里讲起。

郑华丽： 鞭炮声一响，整个江面都跟着恸哭失声

当郑华丽一字一句地说出“秭归县屈原镇西陵村”这个地名时，神往的表情即刻浮现在了她的脸上。“你都不知道那儿有多好，天高水清空气好，还有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的橙子，可惜啊，现在都淹在水底了。”

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会被淹，33岁的郑华丽至今也说不太上来。她只记得，1996年，三峡库区启动移民搬迁工作的时候，她还在老县城里上五年级。父亲作为西陵村的村支书，第一个在搬迁同意书上按了红手印，还为此被同村的人砸了后脑勺，在医院里住了3天。

紧接着的画面，就是那一年的4月16日，当地政府为三峡库区移民举行欢送仪式，几百艘货船在江面上齐齐铺开，岸边的人拖儿带女，扛着行李，挨个往船上走。郑华丽跟着父母走在最前头，她记得，那天的鞭炮声一响，整个江面都跟着恸哭起来。

媒体采访郑华丽的父亲（资料图）

当时有一个叫“撒切尔”的外国记者，记录了郑华丽一家的搬迁过程。在船上，撒切尔问郑华丽的父亲，你怎么看这一次由中国政府号召的大规模移民。年幼的郑华丽记得父亲特别大义凛然地说了6个字，“舍小家，为大家”。

这是真话。

秭归素来被称为中国脐橙之乡，得益于特殊的自然条件，秭归脐橙不仅皮薄汁甜，而且四季挂果。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作为出口换汇的战略性物资，秭归脐橙大部分由外贸部直接收购，从来不用担心销路。郑华丽家有5亩坡地，父亲精心栽种，一年少说也能卖上七八千块钱，在整个湖北省都是中上水平。

但国家利益面前，秭归人当舍即舍。

根据组织安排，西陵村的80多户村民，顺江而下，被集中安置在枝江市平湖村，编名为“平湖村二组”，郑华丽的父亲为组长，同时担任平湖村村委会副主任。下山之后，生计是摆在秭归移民面前的最大难题。和秭归山区不同，平湖村属于平原，多以种植棉花为主。由于缺乏种植技术，当地人种棉花亩产200斤，西陵村村民种植棉花亩产只有80斤。

水土不服的秭归人无比怀念过去的生活。于是，在郑华丽父亲的带领下，80多户村民发起了一场异想天开的作物革命——把分到手里的棉花地，全都改种上脐橙。事实证明，平湖村的气候并不适宜脐橙生长。6年以后，树都长成碗口粗了还没有结果，作物革命宣告失败。后来，郑华丽的父亲把树根挖了出来，把地租给了当地的村民，转头去了附近的工厂打工。

当地领导视察郑华丽的网店

这些事，郑华丽并不清楚。那些年，她在外求学，工作，先后辗转广东、上海、重庆三地，直到2014年才因为嫁人回到平湖村。她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小伙子，一年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从此在村里安定下来。

但郑华丽深谙父亲的脐橙情结。2016年，她在淘宝上开了一家店，取名“三峡平湖特产店”，专卖正宗的秭归脐橙，货源全部由父亲上山收购，把关品质，她负责网店运营，协调发货，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接四五百单。

这便是平湖村第一家销售秭归脐橙的淘宝店。

卢卫兵：不能在网上丢秭归人的脸

如果真的笃信平湖村种不出秭归脐橙，54岁的卢卫兵恐怕也没有今天的好日子。去年，他在网上总共卖了2万斤脐橙，净赚10万块，让一众秭归移民大跌眼镜。卢卫兵还留下一句狂语：“谁说平原种不了脐橙，关键还得看技术！”

卢卫兵的妻子在修枝

卢卫兵种的脐橙叫“纽荷尔”，是秭归众多脐橙种的一种。这种脐橙不怕晒，不怕冻，就怕水淹。其实，早在移民到平湖村之前，卢卫兵就来村里打探过形势。得出的结论是：在平湖村种纽荷尔，有70%的成功几率，关键在于挖渠排水。

所以，当1997年卢家大小都选择跟着大部队，搬往地势更高的秭归新县城——茅坪镇时，他一个人带着老婆女儿，顺江而下投奔了山下的平湖村。原因很简单：为了孩子。那一年，卢卫兵的女儿上二年级，山上的小学建在镇里的最高处，每天光是从家里走到学校，路上就要两个小时。走读了一年，孩子辛苦不说，安全隐患也让两夫妻颇为头疼。

搬到平湖村后，女儿的上学问题迎刃而解，从新家到村里的小学，走路不过5分钟。两夫妻也专心研究起秭归脐橙的改种问题。

卢卫兵看上了村头的四十亩鱼塘，倒不是因为养鱼能赚多少钱，而是沿着鱼塘那几公里长的岸边坡地，是他理想中的脐橙种植区。“一个是它有坡度，和山上的丘陵地形很接近。第二个就是排水好，在岸边挖渠，地里的积水就能顺势往鱼塘里流。”

2000年，斟酌再三后，卢卫兵砸出全家所有积蓄16万元，买下了这片鱼塘18年的承包权。养鱼算是副业，更重要的是，他在鱼塘边的坡上，嫁接了200多棵老家带来的“纽荷尔”树苗，每年耐心修枝，精心浇灌。2006年，还真的让他种出了不逊色于老家山上的脐橙。

卢卫兵说，在品质接近的情况下，在平原种脐橙远比在山里赚钱。单从采摘费用来说，山区因为交通不便，需要人工背到山下，成本是每斤5毛钱。而在平湖村，货车直接就能开到鱼塘边，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按照去年2万斤的产量来算，光这一项，他就多赚了1万块钱。

2016年，作为村里的脐橙种植大户，卢卫兵也开起了淘宝店，成了全村年纪最大的网店老板。每年的10月和11月，在武汉打理淘宝店的女儿接下的订单就像雪花般从武汉飞来，而他只管挑好果子，打包发货即可。

“网上卖6.5块一斤，我都是挑个大的发出去，个小的就便宜处理，卖给本地的收购贩子。”卢卫兵说，这是女儿专门交代给他的话，不能在网上丢秭归人的脸。

宋发明：淘宝村的移民精神和离婚率

“平湖村下辖6个小组，全村共有3996人，其中移民2801人，主要来源为1974年葛洲坝移民，1989年隔河岩移民和1996年三峡移民，在所有移民中，秭归移民比例为72%。”

这是平湖村党支部书记宋发明随口报出的一串数据，也是他日常工作的基础。“在平湖村工作，就是为移民工作”。10年前，他就是靠着这句宣言当上了村里的书记，至于为什么这句话能让这么多人信服，或许和他本身也是个移民有关。

宋发明是平湖村第一批葛洲坝移民，移民时年仅9岁。由于年岁更为久远，他的讲述听来会更夸张一些。那是1974年9月15日，在整整搬了8天行李之后，全村50多户村民登船去往新家。临行前，他的父亲溜号了，一个人跑到深山里躲了起来。船都已经离岸5米远了，一家人才意识到父亲不在。工作人员赶紧指挥船只靠岸，花了半天时间搜到了父亲藏身的山洞，4个人把他抬回了船上。

“1973年的时候，他就下到平湖村盖房子，回来的时候和我们说，下面什么都不行，大米要泡软了吃，烧火用的是稻草，根本不顶用。野蚊子又大又多，一晚上能被咬20几个包，所以他死活不愿意走。”

下山之后的境况，确实不太如人意。宋发明回忆说，下来的头几年，移民和原住民经常打架，起因都是些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说，移民走惯了山路，习惯高抬腿，村里人见了就取笑他们“山巴佬”。村里人常年曝晒，肤色黝黑，移民们反唇相讥“黑脸神”。

但和父亲对于新生活的否定相比，宋发明的心态要开放得多。在他看来，天南海北的人聚到一起，一定会带来更丰富的物产资源，“你比如说，原本平湖村就是普普通通一个村，各地的移民搬来以后，把各家的特产都带来了，我们这有五大特产，脐橙、泡菜、腊肉……”

正是这种判断，让宋发明萌生了把平湖村打造成“淘宝村”的想法。2016年，在征得镇政府同意后，平湖村通过招商引资，请来了当地的电商龙头——万朵时代电子商务公司。

为了请到这家年销售上千万的企业入驻，宋发明豪赌了一把，他付出的代价是： 1200平米厂房免租，水电网费全免，再白送8台电脑，2台打印机。此外，他还按照每个人头每个月4250块的标准，给对方交培训费，要求在5个月时间里，紧急培训90多个村民。目的只有一个：让村里的淘宝店尽快开起来。

“认准了就干，不说干得最好，但一定要干得最努力，这是我们移民的性格。”

宋发明为村民授课

结果就如同开头所讲的那样，仅仅过了一年，平湖村淘宝店铺就达到了113家，年销售额超过1200万，成了宜昌第一个淘宝村。300多人的电商从业者里，80%以上都是女性，年轻的经营网店，年纪大的就干点打包发货的活。最让宋发明得意的是，因为这事，村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过去村委会一年要盖七八份离婚证明，最近两年一次都没碰上。

但移民书记显然不会满足于此。眼下，宋发明还在谋划更大的一个主意。他注册了一个名为“移民风味”的商标，以后，只要是经过村委会认定的优质农副产品，都可以在网上销售时打上这个牌子，大家抱团发展，荣辱与共。

“这才是真正的移民精神！”宋发明自信地说。（本文由天下网商原创，未经授权，严禁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