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猎东北经济衰退，这个县城却靠电商崛起丨特写
不到两年时间，一个原本不知电商为何物的东北贫困县涌现了200多个开网店的创业者。电商如何改变当地年轻人的谋生方式，如何影响农业生产？
文/天下网商记者 陈梦凡
12月，东北大地进入农闲季节，微弱的阳光照在白雪覆盖的农田上，冷清的乡道上偶尔开过一辆面包车。室外冰天雪地，在家里打麻将是东北很常见的“过冬娱乐”。
乔卫齐没有时间参与到这种娱乐当中。他是黑龙江省明水县一名在淘宝网开店的卖家，他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年货节备货——年货节是阿里巴巴集团在2015年“造出”的新购物狂欢。与天猫双11相比，年货节的卖家大多来自中小城市甚至农村，通过淘宝网，将带有地方风味“土货”销往大城市，也让小城镇和农村的消费者买到城里的东西。乔卫齐的店里主要销售当地产的小米、黑豆、芸豆等杂粮。
明水是阿里巴巴旗下农村淘宝（村淘）在黑龙江省的第一个启动县。从县城到各乡镇、村，淘宝的广告语随处可见。一片白茫茫中，橙色的标语很夺目：农村淘宝，想啥有啥。明水距离省会哈尔滨四个小时车程，是农业县，经济一度位列全省末位。2014年夏，明水县的政府官员把“发展电子商务，做大做强绿色食品产业”提升到战略高度，逐渐改变了这个贫困县的地位：2015年，明水的县域经济综合排名由全省倒数第一向前跃升了7位。
电商正在深入很多像明水一样的县，改变着中国内地那些敢于尝试的人的命运。
在网上卖杂粮的年轻人
乔卫齐家住明水县对面城村，方圆两公里内只有800多人，而年轻人更是只有十多个，据说有些的村庄年轻人更少。在东北，经济滑坡导致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家乡，到关内找出路，在外求学的年轻人更不愿回来。
2011年，乔卫齐从兰州大学毕业，在北京核仪器厂工作，拿到了集体户口。一年后，他辞职回到了明水，这让村里人和母亲很不理解。
在北京时，乔卫齐上下班要花将近四个小时，相当于从明水去一趟哈尔滨。“在那种工作环境中努力，最终顶多是一个厂长，还得忍受买不起房的痛苦。春节回家我听说一个叔叔在网上卖粮食，一年能赚十几万。我一个大学毕业生，肯定能比他做得好。”
乔卫齐放弃北京的户口和工作，回到明水卖杂粮
循着网上卖粮食发财的传说，他也在淘宝上开了个网店，取名“对面小城”，出售五谷杂粮、豆类和大米。他一个人完成店铺设计、客服、发货。他卖的粮食都用棉布袋装，村民们种地的场景也放到网页上。
乔卫齐不懂粮食，第一年，因为下雨大米捂坏了，赔了好几万元。头两年，网店每年的营业额只有十几万。“挣得钱还不够自己花。”通过自己摸索，乔卫齐逐渐熟悉淘宝的运营规则和资源。他也开始培养亲戚家的妹妹给自己帮忙，从PS技术开始，手把手地教，让她学做美工。
在明水，试图通过卖杂粮致富的不止是乔卫齐。
2009年，姜大星开了一家米厂，他把小米用礼盒包装好，卖给经销商。前几年，姜大星一路开车往南找市场，跟各地的粮食贩子、卖精品杂粮的人去谈，精装杂粮销路很好：可以用来送礼，也可以用于企事业单位发福利。据姜大星透露，生意最好的时候，他的利润能有35%。
2013年，国家反腐工作推进，送礼的人少了，发福利的单位也少了，姜大星的生意不好做了。那年年中，一个女孩从姜大星这儿定了1吨散装小米。卖惯了精装小米的姜大星不理解，几次询问后，女孩说她在淘宝上卖。几个月后，女孩儿又来了，这次订了十几吨。
“厂长”姜大星通过淘宝，直接把小米卖给消费者
此时，姜大星真正开始注意到电商。“我自己上网去看，五块钱从我这儿进的小米，能卖到十几二十块。因为打的是黑土地地直供的广告，消费者放心。”
姜大星也做起了线上生意。他把那位女孩发展成为自己的一级代理商，联系更多的淘宝卖家从他这里进货。他也开起了自己的淘宝店。问题也很快出现，姜大星发现，店铺根本做不起来。要想把店铺开好，必须找专业的人，而当时在明水找不到这样的人，他自己也没有时间和精力花在运营网店上。
乔卫齐虽然有亲戚家的妹妹帮忙，很多时候也忙不过来。人手不够，很难扩大销售。
电商就是给马云卖货？
2014年6月，明水县委书记路百胜在中俄博览会上见到了顺丰嘿客的相关负责人，谈起了可以在明水发展电商。
“当时还以为搞电商就是发展物流。”明水招商局局长迟峰说，“其实那时候我们也都不用微信，也不在网上购物，甚至还觉得淘宝上都是假货。对电商完全没有认识。”
在2000多公里之外的浙江，中国电子商务发展鼎盛的地方，上市后的阿里巴巴正逐步对外披露它的农村战略，计划在三到五年内投入100亿去发展涉农电商，三年内把阿里巴巴的运营和服务体系覆盖到1000个县、10000个行政村。
县长洪非是明水发展电商的重要推手
这给像明水一样的农业县带来了机会。12月，明水县县长洪非参加了阿里巴巴淘宝大学的县长研修班。活动结束后，洪非开始请很多电商领域的从业者来明水讲课，组织各部门的工作人员外出考察调研。2015年初，在洪非的主导下，明水县电商办公室成立，来自县招商局、科技局、物价局、工商联等各部门的十几个人负责各项具体工作，向洪非直接报告。
但迟峰他们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一方面是有的干部觉得这事不靠谱，另一方面“国家当时针对电商的文件是没有的。我们做的时候心里也没底，怕不符合国家政策。”的确，黑龙江并不是所有的县都欢迎电商。迟峰了解到的数据是：黑龙江省2014年购入300亿，卖出56亿，存在严重的逆差。“很多县的领导人觉得发展电商就是给马云卖货，越发展越不利于本地经济的发展。”
2015年3月，国务院总理李克强提出了要制定“互联网＋”行动计划。石头落地，电商办公室也正式更名为“互联网＋”办公室。随后，阿里巴巴的各项业务也在明水落地。
黑土地的电商之火
在距离明水县城中心十多分钟车程的地方，有一个电商创业园。每天早上7:40和下午1:20，都会有专门的公交车从明水县城开到电商创业园，车上坐满了去参加电商培训的人，有的人想在工作之余做做兼职，有的是本就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还有之前无法实现就业的残障人士，甚至有人专门从村里赶来，在县城的亲戚家住一个月接受培训。
李艳军是明水县科技局副局长，除了负责原有工作，也在“互联网＋”办公室工作。他介绍，电商创业园前期的主要工作是教大家如何运营网店。培训班根据学员的层次不同分为初级班、中级班和提高班。初级班主要教如何开网店、进行网上销售和退货管理；中级班涉及店铺的装修、产品的宣传；高级班教授产品的包装和设计。
到2015年底，乔卫齐的团队有了8个人，基本来自电商培训班。姜大星也雇了几个人，送到电商产业园去培训，培训完上岗做美工、客服，运营店铺。
想要开网店创业的人可以入驻到电商创业园当中，现在创业园中已经入驻了几家店，有在京东商城上卖剪纸的、也有在淘宝上卖杂粮的。到2015年年底，明水县已经有200多人在网上开店。
村淘黑龙江特战队长李洪宇把阿里巴巴和各县政府的合作比做一起种树，“树种完了，各自摘各自的果子。”
李洪宇说：“提起阿里巴巴，县政府的领导们会想到习主席见马云了，这就是方向。听完方案之后，他们发现确实能便民，还能上行农产品。这些事做完之后也是他们的政绩。而且是能在他们任内就出业绩的事。”
最初在黑龙江负责村淘拓展的只有三四个人，一个县一个县地讲效率太低。洪非给李洪宇想了个办法，让周边县的人都来明水考察，考察完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想做就跟李洪宇联系去县里谈具体的方案。“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各县的年轻干部和一把手，他们更聊得开。”
来考察的人越来越多，明水也树立起“电商模范县”的形象，洪非说：“黑龙江现在几乎每个县村淘开业都有明水人的身影。”
乔卫齐去年12月出去讲课赚了9000多块。互联网＋办公室的人也商量着，组队出去给别的县讲课培训。
淘宝改变农村
迟峰还记得选拔村淘合伙人时在县里引发的轰动。
“当时报名的有280多个人，最终入选23人。选拔的时候，也有一些乡镇里的过来打招呼，说这是谁谁家的，让照顾一下。但是人家（村淘小二）一点不给面子。”
对于村民来说，村淘合伙人是个好工作。阿里巴巴雇用的村淘合伙人帮助村民在农村淘宝网站上买东西、卖东西。村淘合伙人拿阿里巴巴的佣金，县政府也会给予一部分的奖励。村淘在每个布点的行政村都会设立服务站，配备电脑。
因为自己开网店，也帮村民在网上买东西，乔卫齐成为了第一批村淘合伙人。
刚开始开网店的时候，村里有人问乔卫齐，“你能不能告诉我，人家没给你钱，你怎么就敢把东西给人家发过去。人家没把货给你，你怎么就敢把钱给他。”
看着乔卫齐买回来的东西不错，越来越多的村民托乔卫齐帮他们网购，大到电器，小到洗衣粉、卫生纸都从网上买。
拱双全是城北村的村淘合伙人，退伍军人，之前是开饭店的。拱双全个子不高，坐在电脑旁的小床上，拘谨地笑着，据说不善言辞的他之前接受记者采访都讲不出一句“囫囵话”，但他的业绩很好。
服务点门口停着他的红色电动车，平时他会骑着这辆车去给村民送货。他还给村里的8户人代购了同款电动车。
蚂蚁金服的农民信用贷款也通过村淘合伙人发展到村里。蚂蚁金服的贷款利息比农村信用社稍高，但无需两户或三户联保，且只需在村淘合伙人处建档即可。成功了几笔后，也有越来越多的村民找到拱双全贷款。他是村淘合伙人当中信用贷款的业绩最好的，从2015年8月到年底，帮20多户农民贷款，少的两万元，多的有20多万元。
村里曾经有个人申请了贷款，快批下来的时候，拱双全打听到“这小子得瑟着呢，连赌带博的”，赶紧上报让取消了贷款。贷款的人当中有种植户、养殖户，也有办了工商执照的粮食贩子。每成功一笔，拱双全能拿到1%的佣金。
电商引导农业
电商不仅让乔卫齐、姜大星这样有想法的年轻人改变了谋生方式，也让上游种植粮食的农民获益。
到2015年，乔卫齐的粮食种植规模达到400多亩。其中有一些是经过土地流转从村民那里承包来的。机械化播种和施肥，需要的劳动力不多。夏天除草，秋天收获时小乔会雇佣当地的村民工作，按照劳动量和强度给他们发工资：比如挑黄豆一斤是两毛，黑豆是一斤五毛，谷子除草一小时是10块钱，筛豆子一天150块，开车从地里拉东西回家是一车10块钱。
还有一些产品是跟村民签收购协议——春天给他们种子，秋天收。乔卫齐算了笔账，以黑豆为例，他从农民那里收是5块钱一斤，一亩地打260斤是1300块。而今年玉米的形势很差，一亩地产1500斤的玉米，按6毛一斤算，也才900多块钱。
姜大星的米厂在明水有一万多亩地，目前还在不断地扩大土地规模。“一亩地流转是450元到600元。但其实农民自己种地一年都不一定能挣这么多，老百姓不愿意卖地是因为离了土地没事干。我们通过电商的模式给他们创造就业的途径。”
据姜大星介绍，一部分农民会通过劳务外派，给他们在外找工作；一部分在县里的电商创业园给他们做培训，再找合适的岗位；还有一部分姜大星雇佣他们在原有的土地上种地。每一个村屯也都会有相应的队长，他们同时也是种植大户，负责监管粮食的生产。
县里除了鼓励大家开网店，也通过企业打品牌的方式，提高农产品附加值。明水县注册了“淘缘明”、“明绿康源”等县域公共品牌，分给不同的合作企业。试图借助企业自身的生产优势打响品牌。
“淘缘明”公司工作人员把杂粮打包，准备发货
“淘缘明”给了壹丰公司。壹丰公司的母公司是世纪鑫丰，大连一家做粮食外贸的公司，主要向南美国家出口芸豆、黑豆等。在洪非的争取下，2014年壹丰落户明水。近三年来，大连母公司的出口额不断下降，壹丰负责人王宁给出的数据是“2013年出口5万多吨，2014年是35000多吨，今年是8000多吨。”
2015年下半年开始，壹丰也开始做国内的市场，主要卖杂粮，产品已经在淘宝平台的特色中国明水馆上线。同时尝试着往深加工方向走，目前正在试验黑豆油、营养早餐等，通过这些产品来提高产品的附加值。
在东北广袤的黑土地上，能产出绿色农产品的不只明水。洪非试图用标准化、智慧化生产为明水的产品带来一些“差异”。
龙睿公司承接了明水的智慧农业项目，试图将明水的农产品生产进一步标准化、智慧化。结合明水县的扶贫开发项目，目前已经有110栋温室、 50栋大棚、800余亩裸地作物接入了龙睿的可视平台，可以对全县各乡镇85个网货供应生产基地进行监测。一方面是对土地的温度、湿度、施肥等情况进行监测，另一方面也是为日后农产品溯源、一品一码做准备。
通过发展中、小企业，让农民成为企业的工作者是一条思路。另一方面，洪非的打算是“让农民给城里人种地”。以C2B的模式，让城市白领在明水“有一块地，种自己吃的优质农产品”。通过线上沟通，客户说明自己的需求，农民去种相应的粮食、蔬菜。
“客户可以跟村一级的行政单位对接，他们组织村民去种。县城里的人没地也想搞，可以组建公司，去村里承包地，雇佣农民给他们种，再去跟大城市的客户对接。”这是洪非2016年重点要做的事情。
明水成为了黑龙江省国家电子商务进农村的第一批试点县，获得了中央财政2000万元的资助。洪非说，这2000万将用于新的电商创业园的建设。目前补贴资金已经到位，选址、征地业也已经完成。
而乔卫齐的“新农民”生活还在继续。过完年，大地回暖，春耕将至。乔卫齐开始帮村民们在网上买农资。满载化肥的卡车驶入对面城村，新一年的耕作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