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被诉滥用用户微信及好友信息，在线社交关系链归属的边界在哪里-天下网商-赋能网商，成就网商

文丨刘远举（财经专栏作家）

腾讯能否不经用户同意，就在其产品中使用用户的微信、QQ好友关系？近日，黑龙江哈尔滨市香坊区人民法院在审理一起侵权责任纠纷案的过程中，依王先生的行为保全申请，要求腾讯停止在“微视”App中使用申请人王先生微信或QQ好友信息的行为。

当事人发的微博

所谓停止使用，一是，不能在“微视”App中使用申请人王先生微信或QQ好友信息；第二，是指不能在“微视”APP中将王先生推荐给其他用户。结合之前微信与抖音关于微信上用户关系链的纷争，有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就是，线上关系链究竟是属于用户自主所有还是平台所有？这种关系链可以被平台不经用户授权就使用吗？平台使用的边界又在哪里？

不能将线下“熟人”关系链模式套用到线上

关系链是人际交往的基础。一个人认识什么人，这类关系链信息大多数会暴露于周围的人面前——即亲朋好友、同事等知道你大致认识什么人，所以，一般不被认为是隐私。比如，我告诉别人，A认识B，他们是同事，A不能指控我侵犯了他的隐私。但是，在网络上，对于一个App及其背后的互联网企业来说，知道人的关系链信息，是通过读取用户的通讯录，记录用户行为所得到的。通讯录属于标准的用户数据，而用户在软件上的行为，也属于用户产生的数据，本质上和聊天记录是一样的，所以，也理当在隐私保护范围之内。既然是隐私，这个所有权当然是属于用户的，要想使用这些信息，需要得到用户的授权。

就本案来说，如果微信与用户的协议中，达成协议的是腾讯与用户，而当初关于关系链授权使用，微视并不在范围之内。那么，微视就是非经授权使用了用户信息。

微视授权页面

系统使用微信用户关系链的经典场景，就是推荐好友。不可否认的是，对于关系链的使用，有其正面意义。比如，我们能通过社交软件的推荐，找到那些已经失去联系的朋友、同学。但是，这种推荐往往也会给人带来困扰。网上曾流传这样的段子：一个女性用户，被一款App推荐“你可能认识的人”，她发现其中有一个女生，她是不可能认识的，她就动了心思，仔细去发掘，结果发现这个女生是她丈夫认识的，而且双方还存在出轨迹象。

“塔吉特案例”所带来的沉重教训

所以，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不管是这些信息的初始拥有方，还是第三方，使用用户关系链信息的边界是什么呢？不妨从一个经典案例说起。

塔吉特是美国的著名超市，是美国仅次于沃尔玛的第二大零售百货集团，在全球500强企业中排行116位。曾经有一位父亲投诉塔吉特超市，原因是超市竟然往他家里给他还在上学的女儿寄婴儿用品的优惠券。后来经过调查，父亲发现女儿真的怀孕了，于是向超市道歉。

那么，塔吉特是如何做到的呢。首先，塔吉特有一套自己的客户管理系统，每位顾客都有自己的ID识别号码，凡是顾客到塔吉特购物，计算机系统就会自动记录时间、地点、消费内容，形成一个数据库。显然，这些数据会被用于挖掘，分析顾客喜好与需求。塔吉特的数据分析师发现，孕妇在怀孕头三个月过后会购买大量的无色无味的润肤露，以及叶酸、钙、镁、锌等营养素；到后期，除了购买洗手液和毛巾以外，还会大量采购无味肥皂和特大包装的棉球，这往往意味着她们即将分娩。然后，数据分析师针对这类产品，选出25种标志性商品，如果顾客短期内大量购买，基本上可以判断是孕妇，甚至还可以进一步估算出她们的预产期，在最恰当的时候给她们寄去最符合她们需要的优惠券，满足她们最实际的需求。依靠分析消费者数据，塔吉特的年营收从2002年的440亿美元扩大到2010年的670亿美元。这家成立于1961年的零售商能有今天的成功，数据分析功不可没。

吉塔特超市

这个故事其实发生得很早，发生于计算机网络刚刚普及的时代，本质是基于数据库的数据挖掘。最初这个故事是被用来描述计算机的厉害，后来，随着技术发展，这个故事又被用来描述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的厉害之处。

不过，我在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脱口而出的是，这不正是计算机不了解人的典型例子嘛。计算机、数据挖掘师们可以发现女性的真实需求，但他们却忽略了，女性未必想向自己的家人朋友、公开这个需求。其实，人情世故不难理解，数据分析师只要多想一点，就可以避免这个尴尬，比如增加一个年龄指标，如果女性顾客在20岁以下，则不要把优惠券寄到家里，最多发往个人的电子邮箱。但或许是因为那是在计算机刚刚普及的时代，人们得意忘形于计算机的威力，而忽略了对人性、社会的洞察。

随着计算机、大数据、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现在的社会对新技术不仅仅是乐观，也有理性深处的警惕与忧虑，所以，今天的社会，对隐私、个人信息安全、自由与技术的思考越来越多，法律保护也日益加强。这个故事放在今天，就不是父亲向塔吉特超市道歉，而是塔吉特超市因为侵犯消费者隐私，赔上一笔钱，然后，再也不敢随便向消费者家里寄送优惠券。

向家里寄送优惠券，与向人推荐社交关系，本质上，都是对消费者个人信息的使用。这种信息的使用，应该是有边界的，起码的底线是不应该引发消费者的困扰，让消费者陷入窘境。包括腾讯在内的一些平台对社交关系链的使用，本质上与塔吉特超市是一样的。就是过于相信技术的威力，过于自信，而忽略了对人性的体察。实际上，这是技术爆发期整个社会的乐观情绪。这种乐观情绪的最好证明就是：直到现在，人们还在传播这个例子，将它视为技术厉害的例子，而不是将它视为技术局限的例子。

所以，这类信息的使用，有一个原则上的边界，那就是在尊重消费者，保持谦卑的原则下，用户授权平台知道多少信息，平台就严格在授权范围内使用相关信息，而不是随意滥用。

此外，要注意到当下以关系链和个人信息为基础，系统大量的“智能推荐”局限性所在。塔吉特超市的例子，是一个“知道得更多”的例子，但其实也是一个“知道得不够多”的例子。错误出在因为“知道了更多”而匆忙去做推荐，而又因为“知道得不够多”而做错了推荐。

使用用户关系链不要透支用户信任

在社交领域，通过社交关系链，平台的确能够知道一个人可能认识哪些人，但是平台不知道的是，这些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要知道彼此的关系，恐怕就要读取类似于双方微信交流内容等才有可能，这就涉及到对用户隐私的进一步深入，显然绝大多数用户是不愿意的。

当然，除此之外，平台的确可以通过性别、年龄、聊天频次、聊天时间、地点、聊天者上传的GPS等信息，对用户与他人的关系做一定的推断。但是，平台对于用户信息内容越来也多地提取，往往在用户的意愿之外。

微视的隐私条款

所以，超市通过增加商品信息的推荐维度可以避免窘境，但在社交方面，增加过多信息本身很容易越界。这就意味着，在社交关系链上，平台永远不可能知道得更多，也不该知道的更多。

有时候，不知道才能获得更多信任。

某种程度上，从更深层次上看，比父亲更早知道女儿怀孕，没什么了不起。做B超的医生、卖早早孕试纸的药店，都会比父亲更早知道女儿怀孕。超市比父亲更早知道还在读书的女儿怀孕了，不是因为超市多厉害、计算机系统多厉害。女儿当然知道购买某些物品会让人知道自己怀孕了，但她基于自己的经验，认为让超市知道这个信息没关系，超市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知道，所以她才敢在超市购买相关物品。也就是说，她信任超市。相反，如果她知道塔吉特超市会收集这些信息，她自然就会避免实名购买，或者干脆换一家。

同样的， 我们在社交软件上交友，和人聊天，等于暴露自己的社交关系。我们之所敢暴露自己的社交关系链，只因为相信，这个社交关系链，不会被暴露给其他人。从这个角度，平台滥用用户信息的开始，就是用户对平台信任的结束。

从腾讯被用户起诉的案件来看，作为国内最大的社交平台，如果腾讯将数以亿计的用户线上信息及关系链，如果将其视为自家垄断资源，很可能带来一系列纠纷。

近日，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对Facebook罚款50亿美元，该调查及处罚源于政治咨询公司剑桥分析被指通过一款性格测试应用不当收集了多达8700万的Facebook用户数据。该调查专注于Facebook分享数据行为是否违反了该公司与FTC在2011年达成的隐私和解协议。这其实就是世界范围内，监管机构强化对社交巨头使用用户信息行为的相关约束。

这对于国内社交平台使用用户信息也不乏启示。以用户授权为边界、加强社交平台对于用户信息及关系链的使用行为规范化管理是大势所趋。任何社交平台都不能超越这一法律规则，否则，它们会付出越来越沉重的法律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