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认真研究了“洪荒之力”的诞生,以及网络语言如何改变我们的说话方式
奥运会现场接受央视记者采访的一段视频让游泳运动员傅园慧成了比金牌更引人关注的新闻人物。在这段视频里傅园慧发自内心的狂喜,夸张的表情也使得这个“耿直 girl”一夜间变身网红。
随着傅园慧和她的表情包的走红,我们也见证了一个网络热词的诞生:洪荒之力。因为傅园慧在 8 号和 9 号的采访中多次提到洪荒之力,例如“没有保留!我已经用了洪荒之力了”、“我昨天已经把洪荒之力用完了”,这个词也在一夜间出现在了公众号文章的标题里、新闻标题里和无数人的聊天对话里。至少我们可以看到如下新闻标题:
黑色系爆发“洪荒之力”焦炭涨停
冻产传闻再起油价“洪荒之力”惊破市场一池秋水
大佬柳传志的洪荒之力:子女、门徒和报国情怀……
显然为了将热词强行插入标题中,媒体也是很努力地给洪荒之力这个词赋予了很多不同的含义。《现代汉语词典》给“洪荒”一词的定义是“混沌蒙昧的状态,借指人类的太古时期。”经过传说中的几次造山运动之后,地球就趋于逐渐趋于稳定,因此洪荒之力在汉语中最原始的意思是这种改变地球状态的力量,进而指代强大的力量。
在网络上这个词最早被《花千骨》的读者广泛使用,随着小说被改编成电视剧,这个词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一个更大的群体的常用语。《花千骨》中的洪荒之力指的是一种神秘的妖神之力,被主角封印在自己的体内,如果被释放的话将会毁灭世界。
所以这个词的标准例句是“我快抑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了!”用来表示自己心里的坏心思。不过这个词在傅园慧讲出来之前还不能算是网络流行语言,它仅仅是在一个小圈子内流行。至于它是如何正式被主流接受并迅速变成一个多少有点 cliché 的网络热词,这倒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显然傅园慧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的时候用了个不恰当的词来表达自己“已经非常努力了”。这样耿直和质朴的表达方式果然和她的表情包一样迅速被口口相传,下面两张图片更能直观地看出洪荒之力到底有多火。第一张图显示的是洪荒之力在百度上的搜索量的增长情况,第二张图显示的是包含洪荒之力的新闻的数量。
洪荒之力在百度上的搜索量的增长情况
包含洪荒之力的新闻数量
洪荒之力这个本来上不了台面的词能在一夜之间被主流大众所接受有着非常大的偶然性,它在一个热门事件中被反复提及,并且其中二特质又刚好符合网络跟风与话语狂欢的传播要素。
不容忽视的一个要素是央视的分量。互联网渗透如此深入的今天,它作为自上而下、舆论疏导的官媒,能触及到网络网络所不及的角角落落。这一词与向来严肃刻板、字正腔圆的央视形成巨大反差,挑逗起大众的兴趣。它对于某一现象、某一事件推波助澜的效果还是要超出一部热播网络剧。若非如此,各大品牌也不至于个个欲“上央视、上新闻联播”而后快,更不至于年年在 315 鞭尸晚会期间战战兢兢。
四年一度的奥运盛会又给这个词助攻了一把。奥运会的热度和关注度自不必说,媒体全方位轮番轰炸,品牌方不遗余力追热点,逼得你不得不关闭朋友圈、选择性屏蔽。
最最最重要的是,傅园慧真的很可爱啊,相比较大部分从小苦练性子被磨平的运动员,她简直就是游泳界甚至运动员界的泥石流,率真、直白、可爱。
大家都是人类嘛……
这会不会成为我永生的耻辱啊?
(泳衣)勒得胸都平了,再大的胸也平了。
“你对明天的比赛有什么希望吗?”“没有,我已经很满意了。”
“提升空间比较大。”“哎呀没有,太客气了,查就是差啦。”
没有保留,我已经用了洪荒之力了……
相比之下,今年我们说得很多的网络用语的传播速度就相对来说没这么快,例如“老司机”、“套路”等就花了漫长的时间从某一个群体过渡到被主流大众接受,当然这个过程也伴随着词语含义的改变。例如下面这张图表显示的是“套路”这个词从2015年至今被媒体提及的次数,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大概从今年 1 月开始才有大量的媒体使用这个词,也就是说“套路”一词直到今年才进入主流人群的语言中。
包含“套路”的新闻数量
大部分经常使用这些网络热词的人可能甚至都不知道这些词是从哪里来的,以及它们原来是什么意思。例如“套路”、“老司机”、“然并卵”、“哔了狗了”这些词原来只被游戏群体使用,其中多半是英雄联盟这类需要协同合作的游戏的玩家。更关键的是,以上词语并不是最近才出现,而是好几年前就一直在游戏玩家中通行。
例如在英雄联盟游戏里,“套路”指的是游戏玩家被对手设下圈套,后来演变为动词,例如“我被他套路了”。现在流行化的“套路”指的是对某人耍花招,玩弄某人,虽然意义没有大的变化,但在用法上显然宽泛了很多。
“老司机”原来是游戏玩家给英雄联盟中的英雄亡灵勇士塞恩取的爱称,因为在某次改版后,它的大招变成横冲直闯并且越来越快,感觉像在开车,故得此名。所以在游戏语境中“老司机开车”就是指亡灵勇士塞恩放大招。这个词在主流化之后的意思大家都懂,不信你可以看看下面这张图:
同样,“然并卵”和“哔了狗了”是游戏玩家在遇到不快时表达愤怒的方式。因为不涉及到具体的游戏场景,所以现在人们说这些词的时候应该也是表达不愉快和倒霉等情绪。如果你在两年前走进一家三线城市的网吧的话,你应该能听到这样的对话:“哔了狗了刚刚被对方套路了你现在才来救我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啊……”
你看,一点都不新鲜吧。
不过有两个现象非常有趣,第一是随着这些网络语言的使用者从某个特定群体向大众转移,词语本身的含义会发生变化。这是因为原来的特定场景赋予了词语特定的含义,但当它需要在更多场景中应用时,它的表意范围就需要被扩大。
第二是主流大众使用的语言越来越多地被屌丝群体、二次元群体所影响,这背后当然有消费力量越来越转向这些群体的原因,所以他们开始慢慢拥有话语权。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群体的语言习惯因为粗鄙而更加容易被接受和传播。在网络媒介里流行就意味着关注和点击,所以人们更倾向于选择以这种低智投机主义的姿态表达自己。
仅从我们的说法方式的改变上来看,我们的情况的确很接近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的预言,那就是随着媒介传播方式的进步,大众越来越将感官停留在大脑皮层。虽然 1985 年出版的《娱乐至死》只关注到了电视对语言的改变,但它的预言表达的规律是一样的:
在这个空前便利的数字媒体时代,我们比任何时期接受的信息都多,也比任何时期都肤浅。